棠棣园中百花落寞,满园春光如画也驱不散笼罩在阖府上空的阴云,阮蟾光一人坐在枯黄的树干上,孝衣清素,双目无神,如一个提线木偶。
一个绝色的妙龄少女牵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走进了棠棣园,陆蕴看到和小妹年纪相仿却木然无神的阮蟾光,不禁皱了皱眉,她蹲下身对小妹陆萱道:“鸯鸯,你还记得阮家五娘子吗?小时候你们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玩儿,她刚失去阿娘,鸯鸯去安慰安慰她好不好?”
汝阳陆氏是阮氏故交,陆蕴与陆萱姐妹是陆氏家主陆鸣滔之女,今日随父母前来阮家吊唁,姐妹二人得了陆夫人嘱托,特来棠棣园看望阮蟾光。
陆氏虽非中州四姓之一,祖上却是以军器将作世代传家,专于神兵利器和奇门遁甲的制造,代代出军器大师。陆鸣滔因少时研制火铳时不甚炸伤右耳,故而没有入仕。
陆蕴自幼貌美,扬名中州,尚未及笄时,就由阮敏中做媒,许配给了阮夫人的娘家侄儿、定州刺史顾维长的长子顾云诤,因陆蕴祖父母相继离世需守孝,长兄又坠马早殇,陆夫人接连病倒,才耽搁至二九年华未与顾云诤完婚。
陆萱早注意到了树下的阮蟾光,听到姐姐的话,眼睛一亮道:“阿姐,她就是阮圆圆吗?我记得她!”她说着就走了过去。
阮蟾光正在失神,突然听到有人甜甜地唤她“阮圆圆”,下意识地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纯真无暇的小女孩快步走来坐在了她的身边。
小女孩穿着杏黄色的襦裙,头上梳着两个圆鬟,杏色发带系成蝴蝶状,一身穿戴精细妥帖,笑起来明媚得如春日暖阳一般,眼睛一闪一闪地问她:“阮圆圆,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陆萱,小时候你在汝阳为阮国相守孝时,我们常在一起玩儿,你去洛州的时候我还哭了好久呢!”
阮蟾光看着她眼睛里生出暖色点了点头,“你是鸯鸯!”
“对,我是鸯鸯,阮圆圆你还记得我!”陆萱高兴地抱住她,又看了看她好似不若儿时圆润的面庞,问:“阮圆圆,你饿不饿啊?我听你家四叔母说你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她说着从怀中精致的小荷包里掏出几块梅子饼,递到阮蟾光嘴边,“这是我阿姐给我做的,你尝尝好不好?”
阮蟾光看着她带了些小心的大眼睛,虽然提不起食欲,还是张开嘴巴咬了一口梅子饼,酥脆的奶皮包裹着梅子酱的清醇,又酸又甜的馅料好似掺了山楂泥儿,像极了那日大哥给他买的糖葫芦的味道。
伴随着枝头桃花飞散,晶莹的泪水也从小女孩眼中大颗大颗洒落,陆萱忙抱住她,“阮圆圆,你难过就哭吧,前年我大哥走了,我阿娘病了好久也险些没撑过来,直到今年阿娘肚子里又有了小宝宝,她状态才好些,但她一想起大哥,还是会哭。阿姐说,亲人的离开是一生的痛苦,我们不能忘记这种痛苦,却会在漫长的余生中慢慢释怀,时间久了,会慢慢变好的。”
阮蟾光摊开自己的掌心,两只稚嫩的手掌横贯着已经结痂的伤疤。她知道,手心的疤会结痂,但心里的两条疤这辈子却再也不会消失了。
自那日后,陆萱时常会来阮府寻阮蟾光玩儿,阮蟾光不爱说话,每日只会静静坐着,大多数时间都是陆萱在说,但阮家人都看得出,阮蟾光喜欢听陆萱说话,若无那场意外,约莫阮蟾光会一直是像陆萱那样活泼明媚的女孩子。
春去秋来,两个女孩共上学堂,春水煎茶,菱歌泛舟,望月乞巧,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可是阮蟾光和阮敏中的父女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黄祺娘多次劝说小姑,“父亲到底是父亲,不可为心底怨懑而伤了父女之情。”
阮蟾光不听,望着大嫂自大哥去后日渐形如枯槁的模样,心中执念更深,每与阮敏中父女相见,必生冲突。
阮敏中先失长子,再失发妻,返回汝阳后这数月的时光,老了不下十岁,面对愈发执拗的幼女,他无奈致信岳家顾氏,请岳母代为教养。
顾太君失去长女和外孙后哀不自胜,断断续续病了数月,接到女婿来信后,立刻打发人来了汝阳。
秋季的桂子落了一地,在被晨雾打潮的青石地面上铺就点点金黄,树下两个女孩并肩坐着,陆萱握着阮蟾光的手长叹一声道:“你何苦跟阮伯父这般置气呢?父女两个跟仇人似的。”
阮蟾光干涸的眼睛看着头顶桂花树,摇了摇头,“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也无法原谅他,他如何能那样对待大哥?”
陆萱一时哽咽。
桂花树下两个女孩说着话,阮敏中的亲信正引着一位少年进园来,少年年纪不大,却早早出落得挺秀隽雅,深沉稳重,在注意到桂花树下还坐着一位裙衫轻黄的女孩时,适时守住了步伐。
陆萱也看到了那少年,她细微思量,已猜到来人是谁,叮嘱阮蟾光好生照顾自己,择了另一个方向带着自己的侍女去了。
阮蟾光慢慢起身,冲着少年行了个礼,“表哥。”
少年名唤顾云廷,正是阮蟾光外祖家的二表兄,阮夫人最喜欢这个侄儿,在世时曾接到洛州小住,表兄妹二人关系好,是极熟悉的。
顾云廷点点头,“表妹身子好些了没?祖母想你想得紧,特差我过来接你去定州小住几日。”
阮蟾光看到门口父亲的亲随,就知道这是阮敏中的主意,她心中也极挂念外祖母,便未拒绝。
“那好,我今日还要代大哥去拜访一下陆氏,你收拾下行囊,明日我们就出发。”
阮蟾光点头。
陆萱的马车刚到家门前,就再次见到了方才在阮氏见到的那个少年。
顾云廷下马冲她颔首,“陆二娘子安。”
人家首先道破了她的身份问安,陆萱也不好装不知道对方是谁,遂坦荡回礼:“顾二公子安。”
“你怎知我是顾云廷?”
陆萱机灵的大眼睛适当将他一阵打量,“没人告诉你你与令兄生得极为相似吗?”
顾云廷不禁笑,“陆二娘子与陆家阿姐长得也是极相似的!”
“是吗?”陆萱摸了摸自己还未脱离稚气的小圆脸,认真道:“不过我觉得我将来定比我大姐姐好看。”
顾云廷噎了噎,他惊讶地看着陆萱,从没想过未来大嫂的妹妹是这样一个人的,眼底生出更多笑意道:“是是是,陆二娘子定青出于蓝。”
他躬身一礼,请陆萱先行,陆萱理所当然一步进了家门。
陆鸣滔夫妇早得了消息今日女婿的亲弟要来拜访,早早就带着长女陆蕴和次子陆秀之等在了前厅,闻知顾云廷已至,夫妇二人亲自出门相迎,见到小女儿大摇大摆走在顾云廷前面,陆鸣滔斥了一句“没规矩”。
陆萱才不怕她爹,白嫩嫩的食指撑起鼻子做了个鬼脸,引得顾云廷无奈一笑。
陆鸣滔让顾云廷莫笑话,与陆夫人请他去前厅坐。
顾云廷此次来是代父亲询问两家婚姻之事,陆蕴早已除孝,顾云诤眼瞅着岁数也已不小,顾维长有意将二人的婚事定在来年仲春,特让顾云廷来问问陆鸣滔和陆夫人的意见,陆氏夫妇二人也早有此意,两家就此定下了请期之日。
晚膳备得极丰盛,陆鸣滔和陆夫人带着儿女亲自招待顾云廷,顾氏男儿多俊才,他们对准女婿顾云诤是极满意的,而今见到顾云廷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如此稳重俊雅,心底更是喜欢,之后陆鸣滔看不理庶务只好游山水的次子陆秀之更不顺眼了。
送顾云廷出门时,陆萱还忍不住小声跟她长姐吐槽父亲:“旁人再好又不是亲儿子,瞧父亲那样子,跟见了金子似的。”
陆蕴嗔她一眼,陆萱只得吐吐舌头闭上了嘴,却不知自己的话正被耳力好的顾云廷全听了去,他压下嘴角的笑意,再次别了陆家众人离去。
次日,阮蟾光告别了阮家众人,随顾云廷走水路北上前往外祖家。
黄祺娘忙前忙后给小姑打点了行囊,又对她多加嘱托,长嫂如母,婆母不在,她就要好好照顾小姑。
看着大嫂日渐憔悴的样子,阮蟾光心底不安,黄祺娘只摇了摇头,让她安心去。
船帆渐行渐远,将岸上的人影模糊为一个个黑点,阮蟾光远远的只望见大嫂消瘦的身躯在秋风中独自飘零。
一连行了五六日的水路,又转陆路走了几日,阮蟾光终于随顾云廷到了定州。
顾太君连续念叨了多日,终于盼到了外孙女到来,当下搂住阮蟾光,祖孙二人就是一场哭,顾维长失了自小将他带大的长姐和最看重的外甥,八尺英雄也不由泪沾前襟,顾夫人好玄才将婆母与丈夫劝下来。
哭过后,顾太君又问起一路上的状况,阮蟾光只说一切都好,又听顾太君和顾夫人话,一一见过多位顾家亲眷。
顾氏军功起家,阮蟾光的外祖父在前朝战乱中割据一方,后归降梁氏,曾追随大梁太祖平定定州,得以追封威远公,父子两代接连掌定州大权。
当下是顾氏兴盛之时,是以子孙繁衍,门楣昌隆,不过顾太君嫡出的仅一子二女,阮蟾光还有个小姨母适梅山方氏,也是中州四姓之一。余者,威远公在世时虽有几个庶子,但北方大族重嫡庶,是以在这府中地位不高,顾太君不喜庶子,早早给他们分了家。
这些舅舅们家里的舅母今日也在,阮蟾光一一给大家问了安,然后就是威远公胞弟之家的几位堂舅母。
大家见到阮蟾光,难免想起阮夫人,舅母们或伤感,或掩泪,极尽悲戚,或真或假,阮蟾光不必一一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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