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表哥们

顾太君也不过说了两句,就让几个庶子媳妇退下了,她把阮蟾光揽在怀里,摸摸外孙女有些尖了的小脸,虽是之前数年未见,但从女儿家书里知道这个外孙女自小就圆润,如今可见是瘦了的,顾太君心疼得了不得,特叮嘱顾夫人午膳多加几道菜。

顾夫人性子温柔,一一都应下了。顾家男孩多,长房也没个女孩子,顾夫人和顾维长盼了半辈子也没得个女儿,顾夫人乍见了明艳秀丽的阮蟾光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忍不住一阵夸。

顾维长豪气地拍拍胸脯,“都说外甥肖舅,我们圆圆那是像我!”

顾夫人瞅瞅夫君那虎背熊腰,再看看婆母怀里安静的小闺女,都没好接顾维长那话。

几人正在顾太君房里说着话,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进门来,走在前面年长些的少年身着月白箭袖,头戴宝石抹额,腰衔白玉,生得目朗眉疏,神清气爽,一身将门之子的豪气,正是顾维长的长子顾云诤。

其后的则是顾云廷,他刚回房换了一身湖蓝锦服,周身穿戴与兄长无异,兄弟二人联袂进门来给祖母和父母行礼,翩翩少年风华让整个锦绣堂都亮了起来。

顾太君原有些悲伤的心情在看到两个孙儿时好了些,指着顾云诤对阮蟾光道:“乖乖,这是你大表哥,还记得吗?”

阮蟾光点了点头,起身去向顾云诤行礼,顾云诤上前一步扶住了阮蟾光,他露出干净的笑意,温和地摸了摸表妹的脑袋,“几年不见,表妹都长这么大了,好不容易来了定州,可要多住些日子。”

阮蟾光点点头,谢过了表哥,顾云诤为人爽朗,乍见到这个妹妹很是喜欢,有心多逗着妹妹说几句话,可是他发现阮蟾光似乎不是个话多的人,这和大姑母往日的家书大相径庭,想到她小小年纪遭逢巨变,有此性情大变也是可怜。

嬷嬷此时来报午膳备好,顾太君宣布开宴,阮蟾光刚要转身去扶外祖母,身子却忽然一轻被人抱了起来,她回头,正见顾云诤笑意如画对她说:“表妹应该累了,表哥抱你过去!”

阮蟾光八岁了,其实这两年已经很少让人抱了,但看表哥周到,便也没有拒绝,岂料顾维长上前一步拍开长子,一手将阮蟾光接到自己怀里,“要抱抱自己外甥女去,我们圆圆可是舅舅的心肝宝贝,舅舅抱圆圆去吃饭。”

阮蟾光默默看了眼她霸道的舅舅,乖乖地趴顾维长肩头没说话,于是甥舅两个极拉风地就走了,引得顾太君笑骂。

顾云诤猝不及防他爹出手,忍不住向他祖母和母亲抱怨:“我这辈子什么都能有,就是外甥女是纯粹做梦了!”笑话,顾家一窝赖头小子,他一个姐妹都没有。

顾云廷在旁憋笑,安慰他大哥:“大哥别急,外甥女不成,女儿总还有得盼!”

想到未婚妻,顾云诤嘴角生出春风得意般的笑意,也就不和他爹计较了。

顾氏人虽多,午膳时也就只有长房和二房两支,人刚坐定开席,顾老太君给阮蟾光夹了一筷子菜,忽然想起来什么般四处张望去,问:“简哥儿呢?表妹来了,怎么不见他出来用膳。”

她口中的简哥儿是顾维长的第三子顾云简。

此事说来话长,阮蟾光也是在去年才知道自己还有个三表兄。

这位顾三公子并非顾夫人所出,其母乃是一位姓柳的营妓,十多年前因偶然服侍过顾维长,便有了顾云简。

北方大族古来重嫡庶、重血统,纵使丧妻无子也只会重新续娶,而不以庶子传家。何况顾云简不过是下等营妓所出,自小就不为顾维长所喜。

顾维长因厌弃柳氏出身低微,在柳氏有孕后只将她安置做了外室,包括顾太君和顾夫人在内的顾家人都不知情,直到顾云简长到六岁,柳氏病死,顾太君才得知自己在外面还有个孙儿,她偶一次见过这个孩子,发展其眉目像极了早逝的威远公,便和顾夫人商量将顾云简接回顾府。

顾夫人自幼受的是大家主母教养,顾维长算不上风流,年轻时身边也有两个人服侍,但也只和顾夫人得了两个儿子,年轻时偶尔在军营里有些荒唐事,却妨碍不到顾夫人什么,顾夫人心里纵吃味,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她堂堂偌大刺史府主母,婆母慈爱,儿子争气,丈夫偶尔有些牛脾气却也敬重她,有些事计较不来,顾夫人也就无所谓了。

偶然知道顾维长在外面还养了个外室子的时候,顾夫人也是愣了好一会子,但顾夫人很聪明,婆母不问丈夫,单独和她商量,顾夫人就明白顾太君十分看重她的意见,倘她不点头,这孩子就进不了顾氏家门。

顾夫人一生只得二子,向来稀罕孩子,听顾云简小小年纪一人生活在别院,生母出身低微还早亡,也有些不忍顾氏好好的骨血就这般流落在外,长房就云诤和云廷两个,她也希望儿子们将来能多个手足互相帮衬。

顾夫人这般想着,亲去见了顾云简一面,见这孩子和次子年纪相仿,样貌、规矩无一不妥当,顿时心生喜欢,亲自做主在顾云简八岁那年将他接回了顾氏,并给了早亡的柳氏妾室的名分。顾云简摆脱了外室子的名头,正式养在了顾夫人膝下,也就成了今日的顾家三公子。

虽是如此,顾维长却不将这个儿子放在心上,带回家也只是随意交给了顾夫人。

顾氏钟鸣鼎食之家,宗族庞大,仆婢成群,不乏捧高踩低之人,顾云简生母原就出身低微,上又有嫡出的两位兄长,虽有顾太君和顾夫人的关怀,但因顾维长对这个儿子公然表示的不喜,难免会着一些小人冷眼,加之他年幼时与生母相依,处境孤凉,也就养成了现下冷淡的性情。

果不其然顾太君刚问过话,顾家三夫人与四夫人几人相视一笑,三夫人道:“母亲不是不知,简哥儿素来好清净,不爱这种场合,他书一贯读得好,想是这时辰还浸在文章里,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三夫人话说得得体,又有哪个听不出她这是在讥笑顾云简不知礼呢?顾家三爷虽也是妾室所出,但在这个年头士族眼中,妾有良妾和贱妾,营妓所出的顾云简出现在顾家,实在有损顾氏门面。

在顾太君眼里顾云简虽比不得另外两个孙儿,但顾太君很分得清里外,纵使是营妓所出,也是流着她血脉的亲孙子,还轮不到庶子媳妇来含沙射影,她老人家沉了脸色,三夫人几人立刻不敢再噤声。

顾太君遂对身边嬷嬷道:“去请三公子来用膳。”

嬷嬷领命去了,好一会功夫才带着一个与顾云廷身量相仿、容貌也有几分相似的少年进门来。

那少年常服素雅,面如冠玉,步履稳健,一副泰然又清冷的模样,被人忽然请来,好似还带着一丝不耐。

阮蟾光一路走来也有听顾家仆婢私下议论这位三表哥清冷孤僻,不爱与人交往,与其他两位性情通达的表哥截然不同。今日一见,果是冷到了骨子里。

见他姗姗来迟,顾维长早就沉下了脸色,玉著一撂道:“你倒是好大的架子,表妹不远千里而来,所有长辈都在,独你还要人去请!”

顾云廷担忧地看了三弟一眼,劝道:“父亲息怒!”

顾云诤和顾夫人等人也劝顾维长莫过分计较,顾太君扫一眼儿子,对顾云简放软了态度,问:“大上午的就不见人,简哥儿这是去哪儿了?”

顾云简确实刚从府外回来,他给顾太君行了个礼,只说“出去走走”。

顾维长对他这态度很不满意,碍于母亲和外甥女在前,不好当场发作。

顾夫人给顾维长一个眼神,招呼顾云简坐到自己身边来,又给他介绍阮蟾光,阮蟾光起身行了礼,顾云简回了礼,只是全程都冷着脸,看也未正眼看阮蟾光一眼。

顾维长又要发怒了,阮蟾光及时拿起玉著给舅舅夹了一筷子蜜汁猪肘,笑说:“阿娘在世时,常说这是舅舅最爱吃的菜了,舅舅多吃些。”

看到外甥女难得的笑脸,顾维长有些开心,提到长姐,顾维长又有些难过,顿时脸上就成了一副有些分裂的表情,“圆圆乖,圆圆也吃。”

阮蟾光点点头,素淡面容笑起来又轻又浅,另一侧的顾云简给了她初见的第一个眼神,好似在看一个无力的瓷娃娃。

膳后,顾太君将阮蟾光安置在了锦绣堂的雅阁与自己同住,有外孙女日日陪着,也算宽解了老人家的丧女之心,只是顾家人发现,阮蟾光平日是真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就是一天,顾云诤和顾云廷想尽了办法哄她开心,好似都没有什么用。

顾太君私下里埋怨女婿:“这伯礼忒是狠心,看把我的心肝肉折磨成什么样了!”

伯礼,阮敏中的字。

顾太君一把年纪,先失外孙再失亲女,接连白发人送黑发人,要说对女婿没有怨念那是假的,只她岁数大了,经历的事多,明白阮敏中作为阮氏家主有自己不得已的选择,毕竟这件事,最痛苦的还是阮敏中。但瞅见阮蟾光这样子,顾太君还是忍不住嘴上絮叨了一回。

这也急坏了顾维长,生怕外甥女心里落下什么毛病,顾维长往日刀山火海风里来雨里去,自来是个死生不畏的,独独见到小小的外甥女心就化成了一汪水,他狠狠嫌弃了一通两个儿子的“没用”,亲自温言软语去哄阮蟾光,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八月十五赏月之时,阮蟾光不过多看了两眼天上的月亮,顾维长立刻披了战甲,拿着祖传的宝弓就要去给她把月亮射下来,月亮没射成,阮蟾光看到舅舅的模样倒忍不住笑出来,还说:“舅舅真是文武双全,智勇多谋,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可谓貌比潘郎,才追宋玉,不过您还是放过月神娘娘吧,明儿它要不出来了。”

她笑弯的眼睛里生出痛意,恍若从顾府花苑的处处红灯照中望见了那日上元节快乐的种种。

顾维长得了外甥女一通夸,开心得很,装模作样收起宝弓,双指指着中天明月道:“那且留着它,何时我们圆圆想要了,舅舅再去为你射下来!”

阮蟾光微微笑着,跟舅舅说了一声“好”,恍惚却觉有一道冷冷的视线在某处看着她,她不经意回眸,正见觥筹交错处,一人绝俗静坐,公子无尘,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在和阮蟾光的视线对上时,顾云简迅速移开了眼睛。

这段时日阮蟾光住在顾太君处,平日顾太君多会叫了三个孙儿去锦绣堂用膳,表兄妹们分昭穆而坐,顾云简往往都在阮蟾光对面,但是,他一句话都没跟阮蟾光说过。对比顾云诤和顾云廷兄弟的热情,顾云简几乎是个冰人。

阮蟾光感觉得出,这位表哥似乎不太喜欢她,而今晚,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小女孩干净无尘的眸子好似有看透人心的魔力,令顾云简罕见地心头一慌,他顿时如坐针毡,撂了杯盏暗自离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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