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往事

夏知惜从春季的夜雨里,给杨婆婆领进家门,外面暴雨哗啦,夏知惜坐在私厨一楼小房间,面前摆着一盘晶亮的拔丝芋头,一盘冒气的菠萝咕噜肉,吃得满嘴油光水滑的,还不时嘬一口谢爷爷煮的冰糖苹果茶。

瞬间觉得自己都要升华了。

夏知惜紧接着挖着厨房装来的牛肉炖土豆番茄烩饭,幸福得都要流眼泪了,果然蛋糕零嘴解馋,还是没主食美味。

清明节私厨向来是闭店的,老两口坐桌边理着明儿个要烧的纸钱,看夏知惜那饿得狠不得吞盘子的样子,没忍住笑了起来。

杨婆婆吹了颗金元宝,笑着说:“你今儿个怎么跟越小子一个样,饿死鬼投胎似的,那孩子中午过来,吃了两铁盆牛肉炒饭,干了五盘菜,比上大学前还能吃,吃完还打包了两盒饭饺子,你谢爷爷都怕他一不小心给撑没了,这苹果茶就是特意煮了给他消食的。”

谢爷爷敲着铜钱,也笑:“你喝这个是给你另外煮的,加了冰糖,那小子喝的纯酸,消食!”

夏知惜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左右瞧了瞧,有些稀奇:“越朝晏来过?他怎么舍得不留着蹭个晚饭再走的?”

杨婆婆手上动着,回她:“说是高中同学找他,撇着腿撒欢就跑去唱K了。”

唱K啊,这就合理了,对越朝晏来说,能抵得过吃的,也就唱K和打游戏了。

杨婆婆想起什么似的,往夏知惜面前凑了凑,打量了她脸一会,才在夏知惜疑惑的眼神里坐回去。

“我昨儿个,也有问谕瑾那小子要不要过来一块吃顿饭,他说他家里很忙可能没法子,还说你的脸和脚伤着了,问我还有没有以前越朝晏那混小子翻学校墙,摔个屁蹲后让他涂的那种纯草药外伤膏,”杨婆婆把最后一个元宝吹好,塞进大塑料袋里,递给谢爷爷让他放屋里去:“整好,你谢爷爷前几时回过趟老家,从哪儿带来几盒,等会你要走的时候记着和我说,婆婆给你拿上一盒你回去涂啊。那玩意气味难闻了点,但是对外伤很有用,看你这脸蛋,要不了几天疤都能消光光,还是漂漂亮亮的啊。”

夏知惜捏着勺子的手紧了下,过了几秒才很轻地唔了一声。

杨婆婆看着她这表情,莫名明白些什么,笑得慈爱而打趣:“唷,怎么的,提到哪小子表情都不对了,你们俩也有吵架的一天啊?”

夏知惜眨眨眼:“我们这年纪,打架都有可能吧?”

杨婆婆乐了一声:“你还扯上打架啦,年岁是还小,但又不是小豆孩,还能三脚两腿闹着玩啊。”

“婆婆说心里话吧,晓得你们小孩也会闹矛盾,但也希望你们不要闹得太久太僵,能开开心心就好。”

“别嫌婆婆话多啊,谕瑾那孩子偶尔确实说话不着调,但处事特别清楚,认识他有五六年了吧?婆婆第一回觉着他像个这年纪的孩子的时候,也就在前年。”

夏知惜前年转来的宴海,听到这似有所感地看过去。

杨婆婆脸上的笑纹皱着说:“那天吧,婆婆第一回见着你,我也第一回发现那孩子还是能露出慌乱的表情的,跑进厨房和我说,今天他带来这孩子不吃洋葱,要是可以让我能少做点带洋葱的菜,说完这小子还纠结上了,不让婆婆说是他提的这事,更不想给你晓得。”

“说来也许会奇怪,但是现在谕瑾那孩子怎么说呢,瞧着比以前亮了不少,打心底开心的时候多了,跟能过就过的紧绷着的雕塑活了一样,婆婆也挺高兴的。”

夏知惜神色怔松,绷着的雕塑…

这些字眼,虽然不太一样,但意思大差不差,夏知惜不是第一回在沈谕瑾周围的人哪儿听到类似的话了。

夏知惜嘴唇动了动,还是问:“杨婆婆,以前的沈谕瑾,什么样?总是很不开心吗?”

杨婆婆瞧她一眼,靠上木椅靠背抱着手臂杵着头嗯了一声,又转眼去看顺着乌瓦串联而下的豆大水珠,潮湿的水汽裹着春季的凉意随风入窗,吹得门边的珠帘轻晃。

“那孩子给我的感觉,和第一回见到他开始就没怎得变过,最多就是个闷嘴的成了个能说会道的。说到第一次见那小子,想来也挺久了,因着日子太特殊,又太惊奇,老婆子我现在都还能记得清楚呢,这么算来,那孩子那时候该是十十一岁?应该读的四五年级吧?”

20xx年四月末,宴海阵阵春雨连绵到这时都不绝。

夜里八点,雨声暂歇,巷弄里除去猫狗的叫声,比雨停前还要寂静,带着哀悼般的沉默,拐角处带有坡道的多阶踏跺连着的木质大门,垂花柱边挂着两盏煞白的灯笼,半开的门扇上对称贴着奠字白纸剪字,透门缝瞧,门内四处挂着白绫,落着排排层叠摆着的花圈。

老家离得远,家里那几个还相认的亲戚,坐上绿皮火车七拐八绕,这程又换到那程,要明儿个才能到这路程将将横跨的宴海。

杨婆婆不想她儿子儿媳,一直以那头破血流的模样呆上三四天,医院死亡通知下来后,就让殡仪馆来车把他们送了回来,他们老两口擦着眼泪,捂着毛巾给他们整理好仪容,让俩孩子干干净净躺进了木质竹床上头,盖上了寿被。

寿被蒙着头,瞧不清样貌了,老两口开着侧楼大堂的灯,受不住地走出大堂,杨婆婆迈着步子曳着魂,要去关大门,今儿个他们就要歇息了,明儿个早起后才是真的要开始忙了。

杨婆婆握着半开着的木门,正要给它合上,余光却瞥见下槛门墩边靠着的白白黑黑的一团,她一惊还以为有猫崽在这搭窝了。

她又眯着眼细瞧,直接大惊,因为更不得了,不是猫崽搁这儿搭窝了,这是个人崽啊!

那小孩穿着合身的白短袖衬衣、西服短裤,脚上踩着小黑皮鞋,浑身湿漉漉的,靠着门墩边的石墙坐着蜷成一团,鬓边的头发紧紧贴着面颊像海草缠绕着蚌珠,埋着的手臂露出来的手指皱巴巴像沾水的白纸。

黑白分明,惨白的肤色,带着惊人的病态,像是无人察觉下一刻就要嘎在这小角落的小动物。

杨婆婆虽说不强求儿子要小孩,但也挺喜欢孙辈的小孩,见着这孩子蹲在这可怜巴巴的姿态,跨步出去拍了拍那小孩的背,让他醒醒,问他有没有事,是不是迷路了。

杨婆婆拍了七八下,那小孩的脑袋才动了下,额头蹭了下手臂,扬起脖子抬头看过来。

小孩五官长得十分精致,黑发挺鼻,幼年线条更圆润的眼睛里嵌着黑棕的眼珠,面颊还带着没消的轻微婴儿肥,唇色却发白,杨婆婆本就担忧的情绪,很难免地带上几分怜爱。

她平日的大嗓门都缓和了些,问小孩:“小朋友,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家里人,他们会担心你的。”

小孩嘴角是平的,面色很平静,眼神却带着点茫然,他看了眼面前的杨婆婆,又瞥了眼身侧木门上的白纸字,这才想起事情。

小孩张了张嘴,好像说了句话,因为声音带着干涩,又很轻,杨婆婆没能听清,恍然觉得他好像说的是‘没有人会担心的。’

她还没琢磨明白,这小娃娃到底说了个啥,那孩子靠着墙站起来,想来还没到抽条的年纪,身高才到杨婆婆肋骨中部哪儿。

小孩静静瞧着杨婆婆,解释说:“我就是来您家门口避避雨,”

他犹豫片刻,干哑的声音带着点询问:“我能借您手机用用吗?”

小孩站起来后,杨婆婆发现这孩子的衣服都半干不湿的,也不知道是没淋太狠,还是呆着的时间太久,已经干了。

杨婆婆笑着,嘴角的笑纹显得深刻:“孩子你先进来吧,婆婆的手机在屋子里,这儿风也有些太大了。”

小孩瞧着她脸上堆叠的笑纹,顿了顿,没说什么就跟了进去。

于是半小时后,小孩被丢进浴室洗完澡后,浑身热乎乎穿着略有些宽的旧短袖短裤坐在正楼大堂避风的小屋的椅子上时,神情还带着点僵硬的茫然。

像是不懂自己就跟进来打个电话,怎么就被提起来拾掇了一番。

杨婆婆把一双干净的运动鞋摆在小孩面前,笑着说:“你穿这个吧,这是去年家里亲戚小孩来玩给买的,没能给带走,洗了一直摆在柜子里头,还是干净的,就是可能稍微有点大了。”

小孩道谢后,穿上大了有两手指的鞋,低头绑紧鞋带。

谢爷爷这时进来,探头喊:“老伴儿,给这小孩煮姜茶还是泡感冒药啊?”

小孩系鞋带的手停住,抬头看过去。

杨婆婆:“感冒药!都说了姜茶是防寒,这娃娃就差没把要感冒仨字写脸上了!”

小孩又低头安静地系鞋带。

几分钟后,捧着搪瓷缸咽烫呼的三九国牌感冒灵的小孩,伸手接过婆婆随手从兜里掏出的手机,默默地打了通电话,和对面的人报了婆婆说的地址。

杨婆婆本来在大堂柜面后台算后头操办要用的钱,小房间那孩子出来把手机还给她,她还没来得及问一句,那性子安静的娃娃就道谢转身回去小房间。

她正想着,先忙,过会再问那小孩要不要吃点东西,就见那孩子停下了步子,站在大堂大门不远处瞧着门边的角落。

杨婆婆顺着瞧过去,发现那孩子在看放置在角落,又没来得及挂,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挂上去的匾额。

她瞧着上头‘杨谢私厨’几个大字,有些伤感,笑了笑给小孩解释:“这匾额是前几天才到的,本来说好和我儿子儿媳一块挂的。”

那孩子勉强找回些血色的唇动了动,说了声‘抱歉’,又犹豫一会,看着她说‘请您节哀。’

杨婆婆还挺诧异这孩子这么说的,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很少见,一般人见着白事,多半都觉得是上头还在的老人,而且这孩子年纪还小,说的话倒像个格外礼貌的小大人。

但院子里的花圈大多都是儿子儿媳的朋友或同事赠送的,这孩子瞧着本就比同龄人要安静稳重,连待在这隔壁栋就摆着遗体,四处都是白绫的地方也没见多害怕,可能是过来时注意到花圈上的提字,自己猜着了。

杨婆婆这话最近也听多了,摇摇头让小孩别在意。

她又顺口问他:“小孩,喝了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不过我们老俩口最近忙也没买多少菜,只能随便给你下个面了。”

那小孩摇摇头说:“您不用麻烦,接我的人估计快到了,我也…不是很饿。”

当然,这碗面最后还是煮了,因为那小孩大言不惭后,肚子就很诚实地叫了一些,小孩猝不及防愣住,脸上那绷着的平静表情,险些就给震碎了。

杨婆婆险些没忍住笑,心情都好上了一些,让那孩子自己呆一会,就去厨房煮面条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一纸婚契

捡垃圾(火葬场)

天才双宝的恶毒小姨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朝我降落
连载中昭都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