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骤起,卷着零星的雪沫,扑打在漪兰殿新糊的窗纸上,发出簌簌的轻响。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劫后余生的凝重。
破碎的窗棂已用厚实的桑皮纸暂时糊住,倾覆的家具也已归位,唯有地衣上几处未能彻底擦拭干净的血迹,如同不祥的烙印,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
阿渝拥着一件厚实的雪青色锦缎斗篷,坐在离炭盆稍近的绣墩上,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指尖却依旧冰凉。她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跳跃的火焰,昨夜那刺客如同鬼魅的身影、墨离浴血奋战的画面、还有那柄几乎触及咽喉的乌光,仍在她脑中反复闪现。
锦心轻手轻脚地进来,往炭盆里添了几块银霜炭,忧心忡忡地看了阿渝一眼,低声道:“尚仪,御林军顺着血迹追查,到御花园假山附近便断了线索,那人……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墨离大人他……伤势无碍吧?”
阿渝缓缓摇了摇头,墨离包扎好伤口后便再次隐匿起来,他只传回一句“无恙”,但她知道,那伤势绝不轻。“宫中戒备森严,此人却能来去自如,必有内应。”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而且,他的路数,不像是军中之人。”
锦心脸色一白:“不是李大将军的人?那会是谁……”
阿渝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茶盏握得更紧。这也是她心中的疑团。李擎固然狠辣,但动用这等江湖顶尖的杀手,且能在宫中安排如此周密的内应,绝非易事。赵元晦?他惯于借刀杀人,会亲自下场行此险招吗?还是……另有隐藏在更深处的势力?
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紧接着,是内侍压低嗓音的通报:“陛下驾到——”
阿渝微微一怔,随即起身,拢了拢斗篷,迎至殿门。
刘砚披着一件玄色大氅,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步入殿内。他屏退了左右,只身一人。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殿内,在那糊住的窗户和地衣的暗色痕迹上停留一瞬,而后才落到阿渝身上。
“奴婢参见陛下。”阿渝敛衽行礼。
“不必多礼。”刘砚虚扶一下,声音比起平日,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仪,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沉郁,“可受了惊吓?”
“谢陛下关怀,奴婢无恙。”阿渝垂眸,语气平静。
刘砚走到炭盆旁,伸出手,就着那跳跃的火焰暖了暖手。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与冷厉。
“朕已下令,彻查昨夜所有值守宫禁的侍卫与内侍,凡有可疑,一律下狱严审。”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也会加派一队精锐,暗中护卫漪兰殿。”
“陛下……”阿渝抬眼看他,“此举,是否会打草惊蛇?”
刘砚转过头,目光深沉地看向她:“蛇已出洞,獠牙毕露,又何须再藏?”他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意,“朕倒要看看,这宫里宫外,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他的怒气,并非全然因她遇刺,更是因这接二连三的挑衅,已触及他身为帝王的底线。
阿渝沉默片刻,轻声道:“昨夜那名刺客,身手诡谲,似是江湖路数,并非军中手段。且能在宫中迅速隐匿,内应恐怕……地位不低。”
刘砚眼神一凛:“江湖路数?”他沉吟道,“李擎军中起家,与江湖中人素无深交。赵元晦门客众多,或有可能……但如此顶尖的杀手,价码非凡,目的若仅为杀你……”
他话未说尽,但阿渝明白他的意思。若幕后主使是赵元晦,付出如此代价只为杀她一个尚仪,未免小题大做。除非,她的存在,阻碍了比想象中更大的图谋。
“奴婢怀疑,”阿渝抬起眼眸,烛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跳动,“此事或与长春宫旧案有关。”
刘砚瞳孔微缩:“何以见得?”
“只是一种直觉。”阿渝道,“太后……似乎很在意有人探查当年之事。奴婢近日翻阅旧籍,刚有所得,便遭此刺杀,时机太过巧合。”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愈发急促的风雪声。
刘砚凝视着她,看着她苍白却异常镇定的面容,看着她眼底那抹与年龄不符的坚韧与智慧。他想起掖庭中那个与他分食冻饼的女孩,想起麟德殿上她清越稳定局势的声音,想起她一次次在刀锋下险死还生……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帝王的姿态,而是近乎一种本能,轻轻握住了她捧着茶盏、却依旧冰凉的手。
阿渝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那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渗入她冰凉的血液,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残留的惊悸与寒意。
“阿渝,”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是“沈尚仪”,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近乎承诺的郑重,“有朕在,无人可伤你。”
他没有称“孤”,没有用帝王的威严,只是平铺直叙的一句“有朕在”。
阿渝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有关切,有怒意,有帝王的决断,更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如海的情愫。
她没有挣脱,只是任由他握着,感受着那难得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窗外,风雪更急了,呜咽着掠过宫墙檐角。
殿内,炭火正红,茶雾氤氲,两只交握的手,在跳动的光影里,仿佛构筑起一个短暂隔绝外界风雨的、宁静的孤岛。
许久,刘砚才缓缓松开手,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他转身,望向窗外被风雪笼罩的混沌夜色,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既然他们急了,那便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长春宫的线索,不能断。”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如同利剑出鞘前那一声清吟。
风雪夜,茶未凉,而棋盘之上,执棋之手,已再次落下了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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