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月无光。宫墙的阴影被拉扯得格外浓重,吞噬了白日的喧嚣,只余下风掠过檐角的呜咽,与更鼓单调而遥远的回响。
长春宫位于后宫西侧僻静处,自宣和年间那场隐秘的修缮后,便一直空置封锁,宫门紧锁,锁链锈蚀,庭中荒草萋萋,在冬夜里瑟缩成一片模糊的黑暗轮廓。传闻此处“不洁”,寻常宫人皆绕道而行,更添几分阴森死寂。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同融化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滑过高耸的宫墙,落在积满枯叶的庭院中,未发出半点声响。墨离玄衣覆体,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
手臂的伤口仍在隐痛,但此刻已被他强行压下。他如同夜行的猎豹,身形轻盈而迅捷,避开可能存在陷阱的路径,直抵正殿之后,那处图纸上标注的、独立的小佛堂。
佛堂的门窗亦被木条钉死,但年深日久,木材腐朽。墨离寻了一处缝隙,指间寒光一闪,薄如蝉翼的利刃插入,无声切割。不多时,便弄开一个可容人侧身进入的缺口。
一股混合着灰尘、腐朽木料与淡淡残留香火气的沉闷味道扑面而来。佛堂内一片漆黑,唯有破碎窗纸透进的极微弱天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正中一座蒙尘的佛龛,龛前一张低矮的……禅榻。
墨离的目光瞬间锁定那张禅榻。他并未急于上前,而是静静隐在门边阴影里,凝神细听。除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只有灰尘缓缓飘落的死寂。
确认安全后,他才如同鬼魅般飘至禅榻前。榻上积灰甚厚,覆盖了原本的木色。他借着手中一颗夜明珠的微弱莹光(此物乃宫中巧匠所制,光晕极敛,仅能照亮尺许范围),仔细打量。
禅榻样式古朴,正是江南苏作风格,楠木质地,虽蒙尘,仍可见木质纹理细腻。他回忆着草图上的标注,指尖沿着榻沿、腿足、牙板等处细细摸索。
触感平滑,并无异样。他并不气馁,指腹灌注内劲,以极其轻柔的力道,一寸寸按压、敲击。
当他的手指移至榻面左侧靠近边缘的一处莲花浮雕时,指尖传来的触感有极其细微的差异——那里的木质,似乎比周围更“空”一些。
找到了!
墨离屏住呼吸,按照草图所示,指腹按住那朵莲花的莲心,以特定顺序,轻重交替地按压了三下。
“咔哒。”
一声极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机括弹动声,在寂静的佛堂内响起。
紧接着,禅榻侧面一块看似完整的面板,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半尺,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有两掌见方的暗格!
尘埃在夜明珠的光晕中飞舞。墨离定睛看向暗格内部。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书信文件,只静静地躺着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册子,以及一枚以红绳系着、色泽沉暗的木质令牌。
墨离毫不犹豫,将册子与令牌取出,迅速纳入怀中贴身藏好。随即,他按照草图提示的复位方法,将机括小心复原,暗格悄无声息地合拢,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从未被开启过。
从潜入到得手,不过半盏茶功夫。墨离再次确认未留下任何痕迹,身形一闪,已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佛堂,融入无边夜色,朝着漪兰殿方向疾掠而去。
漪兰殿内,灯烛未熄。
阿渝坐立难安,无法成眠。她既期盼墨离带回关键物证,又担忧他此行安危。长春宫毕竟曾是太后禁区,谁知是否还有未被人知的守卫或陷阱?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
直到子时将过,窗棂才传来那熟悉的、极轻的叩响。
阿渝心头一松,疾步上前开窗。墨离闪身而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
“如何?”阿渝声音微紧。
墨离未多言,直接从怀中取出那本册子与木质令牌,放在书案之上。
阿渝先看向那令牌。令牌乌沉,非金非玉,触手冰凉,正面浮雕着一朵奇异的花,形似莲花,花瓣却层层叠叠,透着几分妖异,背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弥”字。
弥勒教信物!
阿渝心脏狂跳,强压激动,拿起那本册子。册子很薄,纸张脆弱泛黄。她小心翼翼翻开。
里面并非经文,也非账目,而是一页页用簪花小楷记录的……名单与简短批注!
记录的似乎是当年通过长春宫那条隐秘渠道,与“弥勒教”有所牵连的官员、内侍、乃至宫眷!名单上的名字,有些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有些……却赫然在目,至今仍在朝中或后宫,占据着不低的位置!
而在名单末尾,附着一页特殊的记录,笔迹与前面略有不同,更为仓促潦草,似乎是在极度紧张或紧急情况下写就。上面提到了几笔关键的“供奉”去向,其中一笔巨额金银的最终接收方,被一个朱砂画的圈圈起,旁边写着两个小字:李府。
李府!李擎!
阿渝的手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是太后与邪教牵连的证据,更是指向李擎收受邪教巨额贿赂、甚至可能参与当年之事的铁证!难怪李擎能迅速崛起,积累如此雄厚财力!
“有此物在,”墨离的声音低沉响起,“足以动摇李擎根基,甚至牵扯太后。”
阿渝合上册子,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着滚烫的炭火,也握着足以焚毁许多人的利器。她看向墨离,目光灼灼:“此事必须立刻禀报陛下。但……不能直接呈送。”
她沉吟片刻,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张特制的、遇热方显字的纸张,将册子中最关键的名字与“李府”记录,以密语形式快速誊抄其上。然后,她将这张纸与那枚木质令牌包在一起。
“你想办法,将此物混入明日陛下早朝前,必定会翻阅的奏章或急报之中。”阿渝将小包递给墨离,“务必小心,绝不可经第二人之手。”
墨离接过,颔首:“明白。”
“至于这原册与名单,”阿渝看向手中那本薄薄的册子,眼神复杂,“需另觅绝对安全之处藏匿。此物……太过致命。”
她忽然想起刘砚曾提及,先帝晚年似对此事有所察觉却未能深究。这册子,或许就是先帝当年未能找到、或未能取出的关键?
烛火跳动,映照着书案上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薄册与令牌,也映照着阿渝清冽而坚定的侧脸。
佛堂烛影虽已熄灭,但它照亮过的秘密,终将在这深宫之中,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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