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蘅从外面回来便听说兄长崔若苓在父亲书房里,他冷笑一声,心想这位庶子真是会找机会,父亲难得早归,便上赶着过去讨好。
他往书房去,还没到门口就见陆桐候在门外,暗暗冲他摆手。崔若蘅只听说抚州那边征粮的事出了点麻烦,苏因齐也失踪了,本来打算回来跟父亲打探一下详情,看来事情不太妙。
陆桐的意思是让他不要进去触霉头,可崔若蘅觉得此时自己不在,风头便落在那庶子之下,他只对陆桐拱了拱手,在门口朗声道:“父亲,儿子过来请安。”
“进来。”崔岳的声音带着疲惫。
崔若蘅看了旁边立着的崔若苓一眼,肃道:“儿子听说抚州那边出了点麻烦,父亲可是为此事忧心?”
崔岳点点头:“今日在朝堂上,御史台那帮人以此事为由头,参我用人不查,玩忽职守。”
“那帮言官只会动嘴,当初这差事无人愿意接手,父亲才兵行险着用了苏因齐。如今他们倒来说嘴,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举荐个贤能来任此职。”崔若蘅忿忿道。
“他们,哼。”崔岳冷笑,“段明启也是个没脑子的,现在就要我切割,说什么舍车保帅。”
“还没到那一步吧?”崔若蘅小心试探道。
“当然还没到。”崔岳神色略有舒缓,“你先下去吧,我跟你大哥还有些事要谈。”
“是。”崔若蘅本以为父亲会跟自己多谈论几句,没想到就这样将他打发出来,独独留下了兄长。他心里不舒服,面上也只能装作谦恭的样子,退出书房来。
崔若蘅正准备让杨胜去找段明启,门口小厮快步过来回话,说段明启派人传话,请公子去惜花阁。
这倒是巧了。若在平日里,崔若蘅不一定愿意搭理他,想是已经回味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想找他商量如何补救,去看看也无妨。
伙计刚替崔若蘅推开门,段明启已经笑逐颜开地迎过来:“蒙公子赏脸,段某受宠若惊!”
“段大人这是怎么说的,您与我父亲同朝为官,论起来我也是晚辈,应当时时问安才对。”崔若蘅浅浅笑道。
段明启受宠若惊,忙道:“公子这话让段某惶恐,快请上座,我们把酒言欢。”
酒喝过三杯,崔若蘅起身拱手道:“大人见谅,我得先回去了。父亲今日心绪不佳,晚归怕是要被训斥了。”
“公子且慢。”段明启本来还在想找机会开口,眼下情形只能硬着头皮道,“今日说错了话,怕是得罪了大人。”
“哦?”崔若蘅坐下,装作毫不知情,“这倒没听说。”
段明启简明扼要将事情说了一遍,愁眉道:“公子,我也是一心为了大人好。那苏因齐本就不是个会办事的人。如今这样的情形,不如换人去做。”
“那大人可有适合的人选?”崔若蘅端起酒杯浅抿了一口。
段明启干笑几声:“暂时还没有。”
“大人糊涂!”崔若蘅将酒杯放下,连声叹气道,“父亲何尝不知苏因齐是什么人?但凡有其他选择,他何苦赌上自己的官声做此决定?大人若真有心替父亲分忧,那就该想得长远些。漂亮话谁都会讲,只讲漂亮话可不行。”
段明启出了一头汗,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公子教训得对,是我欠考虑了。手里倒是有个人选,不过还需再观察观察。”
“哦?”崔若蘅笑道,“看来大人倒不是完全没有准备,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
“也是世家公子。”段明启笑道,“前些日子他父亲托我找些门路,全儿子报效国家的夙愿。”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折得方正的银票,两根指头推到崔若蘅面前:“若是有了结果,愿出十倍酬金。”
“大人这是何意,过几日去跟我父亲谈即可。”崔若蘅笑道。
“公子在大人心目中的分量,众人皆知。我烧香也要找对佛,以后还请公子多多在大人面前帮忙了。”段明启笑道。
崔若蘅展开银票瞄了一眼,脸上有了些满意的神色:“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苏因齐?”
“不敢不敢。”段明启笑道,“我知公子对苏因齐甚是看重,上次那位凌霄子道长也认识些江湖上的朋友,既然说苏因齐失踪,那正好能帮上些忙。人找到之后,要如何处置,全由公子做主。”
崔若蘅听罢低头也笑了,将银票又推回段明启面前:“那这些钱拿去,江湖朋友们辛苦,我请他们喝酒。”
“怎能让公子破费,这些事由我来办,公子只需等好消息便是。”段明启笑逐颜开。
崔若蘅顿了顿,问道:“不知大人能否告知江湖上的朋友是哪位?”
段明启收了笑容,高深莫测地低语道:“赤风岭上山匪,孟九。”
天明之后,山道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苏因齐和小道士混在其中,往北去梁州。
天色微明时,他们路过一户农家,苏因齐花一两银子买了两身衣服,小道士的道袍太过招眼,他又舍不得丢弃,便与换下来的袍服一道裹在包袱里。
小道士名叫袁鹤卿,之前与师父在烁阳县的道观,后来道观被同门占了,师父一怒之下生了重病,最后不治而亡。他流浪了十多日,忽然有人找到他,说要给家里长辈做寿,要让他做个凤凰涅槃的景象。
“那火凤凰是你所为?”苏因齐瞪大了眼睛。
如今道教因为皇帝的信奉而盛行,只是一部分道士都以炼丹做法博取信众,他在京城里也看过些道士做法,不过是神神叨叨做样子而已,与其说是法术,更像是戏法。可是眼前这小道士看着年纪不大,竟然能做出这样的阵势,若被皇帝知道,怕是要请进宫中好好招待了。
“你这法术甚是危险,每次要派潜火队守着才好。”苏因齐道。
“本不会着火。”袁鹤卿慌忙解释道,“就如烟花一般,半空坠下的火星立刻就熄灭了,我看着那些火星也吓坏了,以往都不会如此。”
苏因齐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可知周遭是粮仓?”
袁鹤卿摇摇头:“若知道是粮仓,就算那火星半空便熄灭,也断不可冒这样的险。我来了快一个月,每日都只在小院里活动,从没出去过。”
“你可知带你来的人是谁?”苏因齐问道。
“不知。”袁鹤卿又摇摇头,“那人带我进了院子便再没出现过,只有一位老伯每日送来茶饭。我也问过主家长辈何时做寿,那老伯只说不知,还说日子到了自然有人前来告知。”
苏因齐望天无语,所谓乐极生悲说的就是自己吧。本打算将征粮顺利之事告诉崔岳,让他先想办法将父母亲放出来,这一把火烧完,他觉得自己也被烧了个干净,只剩一片死灰。
袁鹤卿眼看着苏因齐泄了气,蔫头耷脑地不再说话,便心虚地问道:“这粮仓对你来说很重要?”
苏因齐眼神空洞地点点头。他并不怀疑袁鹤卿的话,粮仓失火的时机太过巧合,而且要做这么大的场面,必然是整寿,家中仆人如何会不知,还要如此躲躲闪闪。
那么做寿只是个借口,施法的材料里还被人做了手脚,这并不是意外!
苏因齐一把抓住袁鹤卿的手臂:“你可愿随我去将此事说清楚?”
袁鹤卿点点头,仿佛答应了苏因齐出游的邀约一般。苏因齐倒是有些意外,觉得这小道士怕是不知道其中利害。
“你可想好了,这一路上不会太平,或许还没到泰都,咱们已经被人灭口曝尸荒野。”苏因齐声音有些颤,“或者就算到了泰都,把事情说清楚之后,仍会被人用来脱罪,关进大牢,秋后问斩。”
袁鹤卿云淡风轻道:“道法自然,随遇而安。若真遇到危险,那便是命数。但若因危险便不去做,我会愧疚终日不得安生。”
苏因齐眼眶有些发热,他在泰都里酒肉朋友成群,可是莫说赴汤蹈火,就算有困难要找人帮忙,他一时间也想不出能找谁。
他起身来深深作揖道:“此事不但关乎我自身,还关乎深陷囹圄的双亲。感激道兄大义!”
袁鹤卿忙起身还礼:“此事我与我也有关碍,自然应当出力。”
两人正说着,几个家丁装扮的男子打马过去,为首的左手腕上纱布清晰可见。苏因齐忙拉了袁鹤卿背过身去,听马蹄声远去,才低声道:“你可看请刚才的过去那些人?领头的就是被齐萧挑断手筋那位。看来大路是走不得了,咱们走小路。”
袁鹤卿也不多问,便跟了苏因齐往山道方向去了。苏因齐一边走一边念叨:“道长可会算命?帮我看看今年我是不是犯太岁,怎么事事不顺?”
“不敢妄称道长,还是叫我名字吧。”袁鹤卿笑了笑,“我没那些本事,不过为了活命,跟师父学了些小玩意儿。师父本不愿将这些东西轻易示人,只是后来观中收养的孤儿越来越多,需要多挣些银钱,才不得已而为之。若要说算命,不过是些‘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之类的话,你可愿听?”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苏因齐反复念叨了两边,倒觉得豁然开朗,“也有道理。虽然皆是逃命,这次比上次便要好得多。上次我独自一人,身无分文,也不知道何处才是目的地;这次有鹤卿同路,身上还有些银子,虽说前途未卜,倒也没那么狼狈。”
“公子有悟道的慧根。”袁鹤卿道。
“你也叫我名字吧,经此一场,也是过命的交情。到了泰都,我定全力保你性命。实在不行,你便拿出你的本事,到时候皇帝发了话要让你进大霄通明殿,崔岳也没办法。”苏因齐说完叹了口气,“还是学些本事傍身好,我这文不成武不就的,保命都难。”
袁鹤卿正想安慰他几句,忽然一阵罡风刮过,山岗上传来一声虎啸,二人顿时毛骨悚然,不管不顾地拔腿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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