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过年少(4)

溪边,竹筏早已停泊许久。

秉曳从敖匀手里接过长剑,向袅婆婆和敖匀辞别:“就送我到这儿吧,袅婆婆,敖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请劳烦你们替我看护好坞岷,另外……也替我照顾好公主。”

“放心吧。”

袅婆婆拍拍秉曳的肩,“少主还请放心,无论是坞岷还是公主,我们都会尽己所能照看好。只是少主出门在外,还得多加小心,南疆国地势凶险,奇毒遍布,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就是,少主!”敖匀接着说:“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坞岷族所有人都等着你!”

“明白,你们无须担心。”

微风徐徐吹过,少年踏上竹筏,只身远去,背影渐行渐远。

*

山黛醒来时,一股淡淡的清香传入她的鼻中。

她起身下床,问道天沐:“这是什么味道?”

天沐放下早食,行礼回话:“回少夫人,这是少主特意为你准备的松香,据说有提神益体的功效,少主出门前再三叮嘱我,每日都要为你换上。”

“出门?”山黛不甚在意,随口一问:“你们少主出门做什么?”

“少夫人,这是少主的个人之事,天沐作为一个药房侍女,并不知情。”她无辜地望着山黛,摇摇头,不敢多言。

山黛望着天沐,“你看起来不敢同我说话,你在怕我?”

侍女低下头,忐忑回答:“少夫人恕罪,天沐并没有恐惧少夫人,天沐只是怕说错了话。”

天沐盯着她,倒是想起多年前跟了自己许久的那位丫鬟,只是,她在出宫为山黛传消息搬救兵的路上,已被齐勐泽的人砍断双手双脚,大卸八块,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想起这事,山黛倒是愧疚。

山黛踏出门槛,往屋外走去,干脆又利索,“你无须怕我,也无须怕说错话,我自幼不喜欢与人亲近,跟你没关系。”

天沐对此感到疑惑,随山黛走出院子,“当真如此?可是天沐听少主说,少夫人性格率真开朗,是个格外爱笑的女子,但是自从少夫人来到坞岷以后,天沐还从未见少夫人笑过……”

山黛感到诧异,又略有不解,“你的少主如此说的?他才认识我几日,就已知我是个怎样的人了?”

天沐上前一步,解释道:“不是的,少夫人有所不知。十年前先王出门遇难,得大通国国君相助,我族随行中,正有少主。敖匀告诉我,少主年少时,就与公主见过了。不然,少主也不会贸然打破百年来坞岷人不与外族通婚的规矩。”

山黛哑然,抬起错愕的目光。

*

秉曳离开坞岷,径直前往南疆,想要为山黛寻得良药,纵然世上没有十全之策,但他也想要为山黛求得一线生机。

传言,南疆国有一隐士毒师,常年活在深山,不喜外出,不与人来往,所有见过他的人,不是死,就是残。

作为唯一有可能医治山黛的人,秉曳必须去见他。

毒药师的屋子外全是毒瘴,穿过之人必中剧毒,不过这毒随着山涧清泉而变化,最后会中哪种毒也具有随机性。

秉曳既知有毒,但仍毅然决然穿过去,只为求得一抹药,跪在毒药师屋外三天三夜。

有时,大风吹拂,但他仍然一动不动,有时,雷雨交加,但大雨仍未能泯灭他的身躯,他的目光坚毅堪比磐石,藏在其间的信仰清晰可见。

三天后,毒药师开门出了屋子,问他如此坚决,究竟要为谁求解药。

秉曳答:“我的妻。”

毒药师劝他:“生命苦短,不必为了苟活的日子而在此浪费时间,人终究是会死的,早死晚死,并无太大的区别。”

秉曳坚定不移,目光还是那样执着:“纵然如此,我也不想放弃最后一点希望,她是我所爱之人,我可以为她做我所能做的一切。”

毒药师偏着头,目光耐人寻味,“是吗?甚至也包括奉献出你的生命?”

秉曳从不欺骗任何人,身子挺直跪在院子中,“是。如果能换她这一生的笑和无忧,我愿意。”

毒药师岁常年生活在深山,但绝非对外界之事一概不闻,包括眼前的人的身份。

“可你还是坞岷一族的少主,你若付出生命,你的族人怎么办?谁来守护他们?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女子,置自己的使命于不顾?”

“秉曳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也从未忘记守护族人的职责,决定前往南疆国时,我就已做足万全准备,那时起,我也做好了无法活着回去的打算。坞岷的结界我已加固,城防图我就交给有能之人,我已抽出我的生命灵守卫在坞岷上空,所有能做的我都做了,坞岷不会有危险,而我,也可以彻彻底底做一次秉曳。”

毒药师望着秉曳的眼眸,沉默许久,“她对你就那么重要?”

秉曳回答:“是,在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是她让我重新活得像个人。”

南疆冥土界有一冥花,欲将其采来,需承受冥石凿心之痛。

南疆雪山之巅有一常雪草,欲将其采来,需穿过冰雪暴抵抗巨熊追击。

南疆火焰山有一绿琥珀结晶,欲将其取来,需承受烈焰焚烧之痛……

毒药师说的每一处,每一物,秉曳全都照其所说去取来。

毒药师对秉曳说:“这世上的确没有能彻底解虫毒的解药,你就算冒着生命危险将这些药材寻来,最后也只能稍稍拖延时间,控制虫毒发作,让她可以不那么痛苦,一切的一切,真的值得?”

秉曳取来最后一样药材时,已经虚弱得栽倒在地,他的身上全是伤痕,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石蕊花呈上,“我连死都不怕,药师觉得我会去考虑值不值得的问题?秉曳前半生为守护坞岷不敢有任何差池,不怕死,不怕痛,只怕她再也不愿笑。”

*

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里,坞岷无事发生,一切安好,坞岷族的人也全都待山黛很好。

给她用最好的东西,按照秉曳的吩咐每天都往她的屋子里送她喜欢的花儿,每日换上益体的松香。

山黛本以为嫁到坞岷以后,齐勐泽就会开始动手胁迫她制造麻烦,但她没想到,齐勐泽竟然还没动手,她能过一段安生的日子。

昨夜下过雨,芳草叶面还闪着璀璨露珠,山黛开门走到屋外,不禁问道:“你们的少主已经出去这么久了,还没有回来?”

天沐偷笑,扬起嘴角说:“少夫人这是想少主了吧?”

“才没有。别胡说。”山黛走进屋去,不再眺望远方那片外界通往坞岷的湖。

天沐紧跟着走进去,继续打趣:“还没有呢,少夫人骗得过别人,骗不过天沐,我时常看见少夫人你盯着少主命人送来的花儿发呆,这不是在想少主,那是在想什么?”

叩门声响起,山黛说了一声“进”,敖匀这才敢急匆匆进来,他着急喊道:“少夫人,有要事禀告!”

山黛看向敖匀,“什么事?”

“好消息,少主回来了!坏消息……少主全身是伤……”

她骤然起身,走出屋子。

*

秉曳已经昏迷三天三夜。

山黛问及敖匀他究竟出去做了何事才受如此重的伤,敖匀不言,总是谈及别处。

既知其间必有蹊跷,但山黛并不追究。

更不关心秉曳如此拼死究竟是为何。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坐于塌边,用木勺舀起药汤轻轻吹,躺在榻上的人眉头紧皱,脸上遍布伤口瘀痕。

山黛端详起他的模样,不禁叹息,“真是个傻子,这么好看一张脸不好好珍惜,跑出去打打杀杀,若不是这次上药及时,不会在脸上留疤,以后可有你后悔的。”

她用手帕为秉曳擦去额头细汗,小心翼翼将药喂入他嘴中,若昏睡中的他有所抗拒,山黛则毫不客气地捏住他嘴,强行灌药。

大功告成以后,山黛本想离开,想起坞岷族人得知秉曳受伤后,全在外候着,个个担心不已,她便只好打消离场的念头,转身坐回去。

眉宇间弥漫着淡淡的无奈。

“罢了。既然这么多人看着,我还是做做样子。”

秉曳昏迷不醒,山黛坐在这里陪他,又没其他事可做,无聊至极。

就在她打盹快要睡着之际,昏迷中的秉曳迷迷糊糊惊呼:“阿黛!快走!危险!”

山黛被吵醒,蹙眉望着秉曳,不甚在意:“做梦还记挂着我?”

被褥一角被昏睡中的人无意甩开,山黛伸手想去为他重新盖好,却猛然想起秉曳刚才的话和语气似曾相识。

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曾经。

她错愕又难以置信地盯着昏迷中的人,心中满是不解。

当年戴着面具的少年为了救下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可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人曾唤她阿黛,也只有他一人曾在那雷雨交加的夜晚拖住百余骑兵让她快走,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山黛低下身子,凑近打量昏迷中的秉曳,他的脸色不太好,脸颊两侧皆有伤口,鼻梁高挺,下颚清晰。

“你是他吗?”

山黛用手去丈量他的下颌,与记忆里面具之下的容颜是那么相似,却又让山黛感到陌生和不安。

她的眼中划过一束光,神色变得严肃,斩钉截铁:“不,你不是他,他早就已经死在那个雷雨之夜了,我的生命里不会再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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