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过年少(5)

月色朦胧,山黛坐在院中赏月,心事重重。

身后传来侍女天沐的急促的脚步声。

“少夫人!好消息!少主醒了!”

山黛站起转身,神色平静。

……

秉曳坐在榻上,欲起身拿茶碗饮水,山黛进屋,打断他的行迹。

“少主刚醒,不好好在榻上躺着,下来乱走作何?”

“山黛……”

秉曳愣住,夜已深,他以为她早已歇息,未曾想还会再出现在他的屋子里。

“少主可是在惊讶我会出现?”

山黛不动声色走进屋,拿起案上摆放的茶碗,递给榻边的秉曳。

“你有事可以吩咐侍从,不必亲自下床走动,这次你受这么重的伤,能捡回来半条命就不错了,还想再死一次?”

秉曳脸色泛白,但看向山黛的眼眸总是如此澄净、诚恳。

“公主毋须担心,秉曳只是受了点儿小伤,休息几日便好,并无大碍。”

“我可没有在关心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山黛抬眸注视着他的眼睛,字字句句坚定而有力,不容动摇。

“你处处关心我,命人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做这些,也不过礼尚往来,顾及外边有无数的坞岷族人都在看着,不让你在组人面前丢了面子而已。再无别的意思。”

秉曳并不因她刻薄的话而愤愤不平,他唇色苍白,但他仍温和注视山黛,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公主怎样想都好,只要公主在这里住得安心、快乐,秉曳便已心满意足。”

山黛不喜不怒,扶他躺下,往后退半步,直勾勾顶着他的下颌,“听说你以前曾去过大通国?”

秉曳平静回答她,未有一丝匆忙。

“是,从前和父亲出门办事,曾在大通待了些日子。”

山黛于榻边坐下,弯腰伏身,凑到他的眼前,轻声问:“那你可曾见过我?”

秉曳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心里有些恍惚,但也欣喜。

“我在大通王宫时确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公主容颜绝世,姿色动人,天下男子有谁会不对公主一见倾心?秉曳至今仍未忘怀,再正常不过了。 ”

“油嘴滑舌。”

山黛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起身背过身去,“药房熬的药我已为你放在案上,记得喝。”

门嘎吱一声作响。

她得到了答案,淡然离去。

山黛离开后,敖匀开门钻进屋子,迫切开口:“不是,少主!你怎么不告诉少夫人你们以前认识啊?你这样瞒着少夫人,就算你再关心她,她也始终不会和你冰释前嫌,以前的那些误会又怎能说清?”

秉曳不动声色躺于榻中,眉眼柔和,双眸平静,脑海中不断浮现从前的画面。

他淡然道:“从前的那个人在山黛心里已经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会让她更讨厌我。”

烛光在窗纱间起舞跳动,半响的平静过后,秉曳偏头望着候在一旁的敖匀:“从前我有愧于山黛,这一次,我只想以秉曳的身份好好守护着她。敖匀,千万不要让山黛知道。”

敖匀俯身行礼:“少主放心,敖匀绝不声张。”

月光洒在鹅卵石小径,山黛缓步至此,翁然头痛欲裂,眼前庭院之景变得模糊,双腿发软亦无力。

她凭最后一抹意志强忍着,掀开袖子,果见毒印颜色向四周扩散,咬牙道:“齐勐泽,你个混蛋,又想搞什么鬼……”

早在秉曳醒来前,山黛身上所中虫毒就已发作过一次。

那夜,她于睡梦中醒来,神情恍惚,已分不清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双手双脚不受控制,走出屋子,在屋外兜兜转转半天,似是要寻觅什么东西。

虫毒发作后又消散,翌日再次醒来,恢复神智的山黛瞬间明了——齐勐泽正利用她坞岷少夫人的身份,寻找坞岷圣地,欲盗走坞岷族守护世世代代的坞岷神石。

齐勐泽千方百计胁迫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这一块石头。

据说——千百年前,神族的最后一位神在陨落前,曾把自身所有神力注入这块石头里,交由世世代代生活于此隐秘之地的坞岷一族看管。

神曾昭告,坞岷族人守护神石,轻身重义,为感恩,具有灵性的神石会反哺坞岷族世世代代,每一个降生的坞岷人都将获得神石馈赠的天生神力。

自此,坞岷族与神石产生密不可分的联系。

神石在,坞岷在,神石被夺,则坞岷陨落。

四海八荒流传神石的传说已久。

有言称,拥有神石者,可获至高无上的法力,就算是普通的人,也能威武于天下。继而,无论是朝堂居士亦或江湖侠客,还是妖邪生灵,皆想闯入这神秘的坞岷一览神石之光彩,一夺神石之威势。

齐勐泽便是从小深受这传言熏染之人。

他屠杀双亲,血染王宫,残虐胞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这觊觎已久的神力。

他要做四海八荒的王,他要傲视天下,把一切踩在脚下。

唯独山黛对此嗤之以鼻,虚妄的传言,她才不信。齐勐泽要她盗取神石,她枉然不会让他得逞。

只是如今身中虫毒,一旦毒性发作,山黛便会立即成成为齐勐泽的提线木偶。

她必须尽快想办法。

屠杀双亲之仇,山黛此生必报。

“少夫人?”

铺好药材,天沐经过此处,恰好撞见山黛身子恍惚站于此。

她匆匆走到山黛面前,行礼关切道:“少夫人,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如天沐扶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你先回去吧。”

山黛屏息,越过天沐往前,努力用自己最后一抹清醒的意志赶回屋子。她必须要在毒性彻底发作之前,把自己锁好。

天沐盯着山黛摇摇晃晃又渐行渐远的背影,疑惑不解:“少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回头,心里满是疑惑,低着头,没看路,猝不及防撞上轻声追随山黛而来的秉曳。

天沐吓得立即俯身,“少主恕罪!天沐没仔细看路,这才顶撞了少主!”

“无妨。”

秉曳的目光不安地从远去的山黛身上收回,晃晃手,示意天沐起身说话,担心问道:

“山黛可是有事?”

天沐忐忑地摇头,“不知,只是天沐觉得少夫人看上去很奇怪,好像浑身使不上气儿一般。”

秉曳目光望着远处破门而入径直冲入屋子的山黛,扭回头对天沐说:“我知道了。”

他提脚匆匆往前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补充:“对了,天沐。敖匀那小子总在我面前唠叨你,他对你的心意,你大抵应是能看出来。若你对他亦有情,不如找个时间,两个人好好说清楚。”

天沐惊喜地抬起脑袋:“他……真在少主面前提起我了?”

秉曳回答:“那还有假?”

天沐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再抬眸时,秉曳已匆匆朝山黛的屋子走去,她着急提醒道:“少主,你才醒,伤还没好彻底,那个……和少夫人尽量收敛些,少夫人身子弱,你们都要注……注意伤口。”

秉曳走远,已听不清背后的天沐在说些什么,停在山黛屋子门口,扣门问:“山黛,你歇息了吗?刚刚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有何大碍?”

屋子里。

山黛咬住下唇,紧闭双眼。

双手双手被她早已悄悄打造好的铁链拴住,紧紧的,只要她动分毫,锁链上的锐刺就会割破她白皙的皮肤。

铁链的坚固,常人难以打破。

好在现在是毒发初期,山黛想,就算毒发,这铁链也能暂且压制些。

虫毒在身体里蔓延,山黛的神志渐渐迷糊,眼眸变成暗蓝色,此刻的她已不是她,正奋力挣脱锁链。

手和脚背锐刺割破,鲜血直流。但丧失神志的她如感受不到痛一般,还在疯狂地挣脱。

“山黛?”

屋外的秉曳迟迟未能听见她的回音,变得更加急迫。

山黛方才的模样实在太不对劲,而他,亦是如此担心她。

一念之间。

秉曳后退半步,两手各两指,相对放于身前,白光一现,转眼之间,他进了屋内。

从前,他很少在山黛面前使用神力,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山黛能感知到——他和她是一样的。

不止秉曳,坞岷族人大多也很少使用神力,除非外敌来袭、坞岷遇难。

但坞岷族的每一个人都从不会懈怠于修炼术法。

“山黛!”

进入屋内的秉曳看见任由锁链锁住自己、手腕脚腕全是挣脱导致的鲜血时,他的脑子翁然,心情沉重又复杂。

他匆匆赶至山黛面前,施法解开她手腕脚腕上的锁链。

链条落地,哐啷作响,而已然失去神志的山黛还在秉曳怀里不断挣扎。

她的眼眸是暗蓝色的。

“山黛,你怎么这么傻……”

秉曳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在怀里如何挣脱,他始终不放开。

少年的眸光黯淡沉重,嗓音低哑。

“虫毒发作,控毒之人可远隔千里操控中毒之人,你就算不想受他控制,不想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你也不能如此对待自己啊……傻瓜……”

怀里的人还在不断挣扎。

她不知少年力气为何如此大,方才被锁链拴住,也还算能挣脱些许,可在他的怀里,却一点儿挣脱不了。

失去神志的山黛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她的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由王宫里疯笑着的齐勐泽对木偶说的——“找到神石,找到神石。”

即便不知神石具体藏身之处,丧失神志的山黛依然要冲出屋子去找。

脑子里的声音就是绝对命令,哪怕死也在所不惜,亦不在乎疼痛,这便是虫毒的强大之处。

她还在挣脱,许是挣脱许久无果,她有些急了,盯着秉曳的肩膀,往下咬一口,使劲浑身解数地咬。

秉曳声色不动,眉眼平静,依旧如往日对她说话那般,声音干净清润,滋养干枯的土地。

他在安抚她。

“山黛,别怕,我在这儿,如果咬我能让你好受些,你便尽管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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