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沉默。
袁伍寒攥紧了手掌,敛眉回看余淮飞,“你说到做到。”
“牧原,阿伏!”
“属下在!”
“看好了!”余淮飞吼出声,“只要他袁伍寒下跪、磕头、磕三个响头!少一个都不行!只要做好了,就带人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找南兮!听懂了吗!”
“是!”
余淮飞眯着眼笑,额头的皱纹却如沟壑,那平滑的语气听上去相当瘆人:
“袁驸马爷,可以,开始了么?”
日光强烈,袁伍寒额角汗珠淋漓,眼窝的颜色使他多了几分疲态,灰扑扑的锦衣上泥沙相间。
他没有再说话,动作迅速而自然,左膝刚沾地,右腿便中了一招。
未曾防备,更来不及反应,袁伍寒侧倒在地。
一道利索的身影出现。
“密卫叶迹名奉圣上旨意,协助驸马寻找郡主。事出紧急,唐突了。”
余淮飞收敛情绪,藏起了面色。
“叶大人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可是辛苦。”
管寂云、隋远上前,朝袁伍寒行礼,“还请驸马将已有线索告知奴才。”
“事不宜迟,多谢叶统领。”
袁伍寒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起身之后轻功而去。
密卫众令跟上管、隋的步子。
余淮飞转过身,神色幽微,久久未能平复。
*
侨云居室。
“枯钰姑娘,当真是,只要这一滴血,就可以了?”
枯钰娴熟地整理好纱布器皿,以身体惯性轻拉背后旋转药柜的绳条,数十盒匾柜下涌出形形色色的干草,入鼻的空气增了几分药涩。
“现在可以。”
枯玉一边取药,一边利落答:“但之后,姑娘每顿都得服下一味草药,食后一炷香时间即再取一滴血。”
“一天抽三次血?那我要抽多少天?”
“把先生需要的草药都试完。”
全部?什么!
让她每顿都当他们的试验品?
真要多待几天,她这十指不得千疮百孔、全是窟窿么?
一滴血也是血啊!
枯钰全神贯注于冰柱皿内的药物,蒋汐趁机往外溜。
得赶紧找到郝亮,商量对策逃出去。
灯油点滴消耗殆尽,枯钰倏地抬头。
又给忙忘了......那姑娘似乎还没吃饭?
枯钰将材物一一放回原位,将桌台彻底收拾整净,迈出门时唤了几声,却只见得梓潼忙碌的身影。
“我说枯钰,这蒋姑娘离开,已是半个时辰前的事了。你又习得入迷了,将人家姑娘忘了?”梓潼取笑道,“兴许这会,她已回房了。”
“可蒋姑娘还未进食。”枯钰无辜道。
梓潼瞪了瞪眼,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难怪先生如此看重你。”
“你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定陵刚挑完水走到院口,“原以为你们姑娘家待着,好说话些,那郝公子帮完忙后,可是狼吞虎咽。赶紧的,还不给人送去。”
*
侨云涧隐于不知名的深山,竟只有一位先生、三个医士和一名守卫共五人在此。
蒋汐四顾着,转角处神采奕奕的毛茸大物倒是惹得她心喜。
侨云涧竟养了那么多狗!还都是纯白色的长毛犬。
看样子,这来来回回数十条,当是被枯钰她们用草药去除了气味,连狗居之地都是干干净净的。
大白狗双耳力挺,一双圆润的眼睛炯炯有神,蒋汐伸手表示亲昵,那狗同样热烈地回应,毫不忸怩怕生。
“好可爱!”蒋汐眉眼弯弯如新月,情不自禁拥向它的脖子,狗狗倏地更激动了几分。
可这时,她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响。
蒋汐叹口气,绕了这么久,都没瞥见郝亮的影......好饿。
总归是在水里漂了那么久,她还没吃一点儿东西。
“小可爱,下次再来看你,我得去找点吃的了。”
蒋汐撑着身子起来,刚转过头,洁白秀净的身影就映入眼帘。
是那个叫魇深的守卫。
魇深一丝不苟地迈着步子,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动作。从他左半边脸侧看过去,高挺的鼻梁下唇形精致。
徐徐清风撩动衣摆,蒋汐的心思却不知飘往了何处。
直到魇深扭过头来,蒋汐才恍然一怔。
但魇深没说话,顷刻就把眼神扫回去,就像没看到她一样。
“等等,魇深公子!”
蒋汐小碎步朝他跑去,男子闻声,止住步伐。
“公子可知,厨房在哪?”蒋汐支支吾吾,稍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吃饭。”
魇深沉默片刻,转到另一个方向,迈了两步。
但蒋汐还留在原地,没明白他的意思。
魇深回头,第一次主动对上她的眼神,“走吧。”
蒋汐乍然露出笑容,跨一大步就与他并排,随后温柔倾身,冲那狗狗挥手,“拜拜,小可爱!”
魇深把目光收了回去。
一路上,因步伐速度,两人始终相距一尺,一前一后。
走了一会儿,蒋汐壮着胆子,跑出几步,撵到魇深身边。
“公子,你一直都在侨云涧么?”
“侨云涧救我。我答应吴毅先生,留在此处以作报答。”
“留在这里?公子此后都会留在这里么?”
“是。”
蒋汐默然,偷偷瞥身边人好几眼,再想开口时,肚子的声音更大了。
真尴尬。
“就在前面。”魇深冷不丁道。
男子话音刚落,蒋汐原以为他只是带路,就此要往回折;后却发现,这白衣男子加快了步子,轻易地拉开了同她的距离。
明亮月色下,在厨房檐边,枯钰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东西,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专心致志地沿另一条路离开。
厨房里的香味传出来,蒋汐隔着数十米,难耐味蕾的渴望,迅速小跑赶去。
当她踏进柴门,魇深已挽起袖子切菜,锅里的清汤泛出了水花。
水要开了。
“吃辣么?”男子淡声问。
蒋汐兴致勃勃,好奇询问,“公子还会做菜?”
男子转头无言,蒋汐才反应过来,“不吃。清淡一些,谢谢!”
蒋汐期待地绕到桌凳前坐下,右手刚触到桌面,不由得暗暗惊叹。
才短短这么些功夫——此人竟能擦桌、洗菜、烧水......就连这桌上的杯具,也斟满了热水。
蒋汐抿了一口,水温合适,还是糖水。
她的眼神落到男子身后的灶台,会武功的人,真是了不起。
但......枯钰姑娘刚刚从这离开,也有可能是她忘记收拾了。
蒋汐俯身,托着腮,倾于桌边,意图用这个姿势压迫胃肚,减轻饥饿的感觉。
蒋汐静静等着,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向那人,不知是哪门子问题突然蹦出来:
“公子在这里,过得好么?”
魇深片刻没答。
蒋汐下意识触了触鼻头:“我,我的意思是,公子若此后永远留在此地,不会有想要离开的时候么?”
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魇深依旧没说话。
蒋汐盯着他手中的碗,垂涎三尺、竟忘了肚子的疼痛:“番茄鸡蛋面,好香!”
如饿虎扑食,蒋汐扒起筷子便往嘴里送,魇深还未说出什么,蒋汐已烫得直缩嘴。
“没人跟你抢。”魇深道,似乎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蒋汐噗噗扇着舌头,“可我饿。”
魇深再为她呈上一只碗,面具下的双眼里有些动容。
蒋汐不忘道谢,并笑着讲,“公子你人这么温柔,可戴上面具却显得严肃。”
魇深淡淡接话,“是吗?”
蒋汐嘴角沾了葱花,笑得治愈,“对啊。而且我觉得,你跟我一个朋友很像。”
她抬起双眸,注意力从话语转到魇深,却发现那只是一张戴了面具、冷冰冰的脸。
蒋汐倏地止住了嘴,眸子里的光亮也渐渐黯了。
路无渊。
路无渊......
她咽了咽喉,心绪哽住,便埋下头,任由热气攀满了眼眶。
魇深嘴角一紧,“怎么了?”
他的语气稍稍有了温度,但蒋汐全然没有听进去。
她一个劲儿地嚼、吞、吸、咬,竭力想把心头那份感觉碾下去。
魇深起身,收拾灶台,后为她再倒了一杯糖水。
蒋汐刻意埋头,只为掩藏擦眼泪的动作。
鲜香的汤汁顺势落到她的衣襟。
蒋汐深吸一口气。
“魇公子可知,若同时中了西莎蔓和骨蚀散,还能活下来么?”
她的眼眶微润,右手死死掐住大腿,生怕自己漏了哭腔:“除了我,习武之人可以么?尤其是、中毒多年那种?”
魇深顿了顿,“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我的朋友已经失踪很久了,我很担心他。”蒋汐恳切道。
“先生一直在研制解药。姑娘既是幸存者,或许有了姑娘相助,会有机率。”魇深别过眼神答。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出现第二个活下来的人?”蒋汐语气激动。
魇深侧过身,“侨云涧隐世,倘使有,也不一定会知道。”
蒋汐终于泄气,落到板凳上,没精打采,随后端起汤碗大喝几口。
“谢谢公子招待。公子可知同我一起进来那人,郝亮,他现身在何处?”
“枯钰药房第三扇窗正对数过去,直走二十米第三间屋子就是。”
蒋汐再次谢过。
在她踏出柴门之际,回过头,眼里有话,却只看着魇深的背影,没说出来。
感知到女子步伐远去,魇深才回过头。
他手上的水珠止不住地往下掉,那泛红的眼眶早已打湿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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