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烟毒阵。
“此地看似寻常,却暗含九九八十一种奇毒。小爷喜好深山隐居,最讨厌不速之客,多年来,还没有第二个人能误打误撞至此。倘使少侠愿意告诉我究竟如何找到此地,这九九毒阵,或许就不会伤你分毫!”
王霖分析利弊,把话说得很明白。
那蒙面黑衣人却屏息无言,朝各个可疑之处掷出枯叶、碎石。
硬物落地快,石子刚打在木桩上,就冒起了黑烟,这时的枯叶还在半空,可叶脉竟开始皱卷了。
那人后背出了冷汗。
“从你现在的位置往东走两步,转身正对刚才那树桩,随后以直线距离后退三步,那儿周围五尺地是安全的。”
王霖颇有诚意地指示道。
蒙面黑衣人迟疑,后以石子按王霖所讲试了试,果然无恙。
王霖笑着摆手,“我说少侠,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不说明来意,我便真走了,留你自个儿在这,听、天、由、命。”
黑衣人岿然不动,王霖没那好脾气,轻功几步便离了树梢。
“王——”
蒋汐欲追上去,声音却被一阵风过的身影止住,她下意识闪了闪眼神。
这还是自那夜之后,他与她第一眼对视。
定陵他们传来消息,说什么袁伍寒来了,蒋汐有些着急,迅速抓了件外套,就往这边赶。
但她的来时候,王霖已经进入阵法了。
路无渊以食指比在唇前,瞧她面色无恙,也放心了不少。
“来的不是袁伍寒。”他轻声道。
从招式、身形、轻功的习惯都能看出,那黑衣人并不是饮古楼楼主,反而......更像另一个人。
蒋汐迟疑。
若不是袁伍寒,会是饮古楼的人么?或者,是其他别有所图的人?
“把这个戴上。”
路无渊给她防毒面罩,“王霖与他周旋,那附近剧毒无比,无论发生什么,你别离我太远。”
蒋汐点头接过,待她系好后,他以右手揽住她右臂,准备用轻功带她上前。
跟从前一样,蒋汐双手环在他腰间,此刻却有点紧张。
她昨晚都把他咬流血了......
他本就重伤初愈,她下嘴没轻没重,可别真的伤到他要害......
蒋汐有些支吾,“你肩膀的伤......我——”
“没事。抱紧了。”
路无渊轻功比从前提升了不止一倍,捎带着一人也是无声迅速。
王霖此时正在另一树丛中观察那黑衣人,心中生出几分赞赏。
还真有两下子。
此人竟能循着他离去的步伐,察觉出点位的异样,进而找到西侧突破口,还顺带着试出了三处危险。
蒋汐和路无渊落地,王霖警觉后看,见是二人,便自然地挥手,示意其靠近。
“你有没有办法把这家伙的面巾摘了?”
王霖问道,“他护着那黑罩子跟保护什么一样,生怕被人看到了脸。只是这四周剧毒弥漫,若让他出现新鲜伤口,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他还不想让这人就这么死去。
王霖低声说完,忽而反应过来什么,立即扭头,横眉冷眼对着路无渊,“带她来做什么?”
王霖声音变冷,“这丫头要是中毒了,你小子可别对我甩脸色。”
“他跟你甩脸色做什么?”蒋汐别扭道,“我戴了防毒面罩,怕什么?”
王霖叹气,“行行行你不怕,反正到时候喊苦喊疼的不是我。”
“你咒我!”蒋汐冷哼,“温室里的花经不得风吹,山野中的草却可以顽强生长。”
王霖疑惑,“什么?”
温室?
蒋汐挑眉淡笑,“意思是,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想做一个被保护的人。”
王霖也跟着笑了笑,没再多说。
两人一来一回后,路无渊看破阵中玄妙,突然开口,“那人强行闭气祛毒,走的是八卦乾位。”
王霖一震,迅速移身。
乾乃死穴眼,震位才能活!
可他跳到树梢时,已经不见那人身影了。只有零稀几块黑色碎布落在地上,很快就要被毒素彻底腐蚀了。
乾位之后有阔道,但再之后却是彻底的死局......那人活不长了。
“是你自不量力的。”
王霖顾自惋惜,“这天下,不知多少侠士为了进一个传说中的圣山,而擅闯侨云涧。中毒身亡后,尸身被野兽吃了,连骨头都不剩。”
王霖落地,对二人道:“走吧——”
“咚——”
三人刚起身,一声坠响把鸟雀惊飞,黑衣人从树冠顶部摔落,面巾被枝条勾开,随风掩于沉泥之上。
“那人......”
蒋汐探出步子往前靠,路无渊紧随她身侧,“那是传雪!”
*
“这姑娘警惕心也是真高,任我磨破嘴皮子都不肯透露半个字。居然敢如此单枪匹马闯进九九毒阵。”
王霖在屋内来回踱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聂铭中毒被及时救下,可我为她施针时,毒已侵入心脉。”
“臭小子,闭嘴。”吴毅额角出汗,枯钰快步进门,将药材器皿一一摆置桌前。
“先生,枯钰已经准备好了。”
“好。”吴毅深吸一口气,“蒋姑娘,这位女侠可是姑娘亲友?”
“是。先生,可有办法救她?”
“她中的是枯林素。毒素蔓延极快,有霖儿的针灸封住穴位,还有魇深的内力护住心脉,还能托一两个时辰。”
吴毅顿了顿,王霖心直,“老头子你倒是快说啊,怎么救?”
“用蒋姑娘的血。”
“药毒相依,姑娘这几日服用的药材却对身体没有丝毫影响。原本老夫还在奇怪,西莎蔓与骨蚀散双毒相生,姑娘体弱,竟能奇迹一般将二者中和。”
“我的血不行吗?”
路无渊挡在蒋汐身前,“毒入心脉,若以血为药,势必大量。同受西莎蔓与骨蚀散,我体内的毒素已在慢慢排褪。为保证血液净纯,先生可以封住我的经脉。”
枯钰捻着银针,面色比往常多了几分情绪,“先生,时间不多了。”
吴毅摇头,“唯今天下,能救这位女侠的,只有圣山参莲。老夫从蒋姑娘的血液中,析出了参莲汁。这才是蒋姑娘能在多种毒素中幸存的原因。”
蒋汐认真道,“能有几成把握?”
枯钰冷静答,“现在开始,就还有七成。再过一会,便只有六成了。”
“那便开始吧——”
“蒋汐!”
路无渊拽住她手腕。
蒋汐目光坚定,“她是为了找我,才来的这里。”
路无渊瞧着她眼神,迟迟不肯放弃,她只好自己用力,把他的手松开。
枯钰毫不分心,蒋汐预备后闭紧了双眼、
路无渊将内力凝于右掌,引得蒋汐握紧的右拳往上抬。
他在用内力为她护住心脉。
蒋汐睁开眼睛看着他,下意识紧紧握住了他的右手。
她确实有些害怕。
左臂的鲜血溢出皮肤,右掌心的暖流顺着胳膊传遍全身,蒋汐咬紧牙关。
王霖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眉头拧得很深。
两瓶血输完,王霖却忍不得开口,“还要么?”
枯钰不答,路无渊攥紧了另一只拳头。
“外公,还不够么?”王霖急切地问。
吴毅听到那个词,顿时愣住了。
王霖再催一遍:“外公,到底还要多少?”
吴毅颤着声,“快、快了。”
再抽完半瓶血,蒋汐失去力气,倒在路无渊怀里,唇色泛白。
待止血完毕,路无渊立即抱起她,径直往居室。
蒋汐声色虚弱,拽他衣角,“传雪......”
“王霖在的。”路无渊头也不回,轻功离去。
*
路无渊拉开被褥,放好枕芯,把她轻轻送到床上。分明只是简单又平常的动作,他的呼吸却不自觉地紧了些。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只要靠近她,触碰她,抱着她,他就会生出一种难舍的依恋。
他同样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味道、她的发丝、她的身形、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更忘不掉。
吴毅救了他,侨云涧留了他,这是他们对他的恩,路无渊一定会还。
但倘使侨云利用她、甚至伤害她,他绝不心慈手软。
可以杀他,但绝不能动她。
他不懂医,但他可不是信奉医神的人。
吴毅换血之时,他看出了王霖的不对劲。那眼神里,似乎有犹豫、还有怀疑。
吴毅留下她,是为了用她的血试草药。一日三滴,不过几日,这便也就罢了。
但今日之事,吴毅以救传雪之名,要了她那么多鲜血。
路无渊总觉得有蹊跷——
这是有关她的事,他不得不做最恶意的揣测。
倘使她的血有救命之用,那将是一种最恐怖的危险——药毒之人最爱的试验品。
“你怎么了?”蒋汐虚弱,却瞧着路无渊脸色难看,“你哪里不舒服吗?”
路无渊回神,声音极尽温柔,“没事。”
他说着就要转身,去给她倒糖水,蒋汐却以为他要走,立刻拉回他,“你去哪?”
棉被随着她的动作,稍稍滑下。
路无渊看着她泛白的脸色,心尖一揪,轻柔地为她重捻被子,声音微颤,“哪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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