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旌旗

青石路上浮着一眼皮儿厚的沙雪。夜行的工具人手提昏黄的灯,颤颤巍巍地向前走。那咯吱咯吱的细雪呻吟声,在静夜中,骚着工具人的耳朵,钻了进去……

此处便是边陲小国兹兰的都城——日落城。这里地处中原与西域接壤之地,大漠的风沙吹到这儿,便会偃旗息鼓。跋涉的路人行至这儿,就会留下来整顿装备。时间久了,原本百来人的小国,出落成了一颇具规模的城。

冬日雪后的夜晚寒冷加倍。老更夫富贵儿压了压劣质的裘皮帽子,想要多汲取一丝温暖。身上的旧棉衣虽补丁重重,却也能勉强抵御这寒气。枯槁的手边哆嗦边敲打着木头梆子,发出尖利苍老的喊声:“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近些日子,身为工具人的富贵儿有点儿忙,工作范围不再拘泥于城内,城西也划入其中。

城西,前来提亲的贵人们搭建起了蘑菇扎堆儿似的帐篷。为了能早日一睹公主芳容,大家都在这近水楼台之地早早地占了位置。即便是夜空暗影中的云恐也不及城西的贵人多。

这轮被彩云追逐的月亮,便是这日落城中最尊贵的姑娘——昭明公主。

据传,此女名曰路朝朝,长得肤白圣雪,身段婀娜,称得上天姿国色。长发及腰,如乌瀑轻垂。最为传神的是那对眼眸,笑时动人心魄,静时如泉眼无波,是与天空无二的蓝色。

照说,往来贸易的商贾,经常会见到金发碧眼之人,没什么稀奇之处。可此女就是美得天人共怜,哪怕只是被她看一眼,都会觉得是上天眷顾。

国主不惑之年才得此女,宠若明珠。

城西,帐篷群落中,此起彼伏着鼾声。这夜半时分,前一夜还畅饮庆祝得见公主芳容的贵人们,此刻都已见了周公。

小三子是西乌国四王子的随身小侍,每夜都要守在王子帐前侍候。

四王子自小有个毛病,过了三更就要饮一次水。

更声传来,小三子尿急出了个恭。野厕没个遮挡,他速战速决,生怕冻坏了老二,影响传宗接代。

哆哆嗦嗦跑去庖厨帐篷烧了水,炉火让他冻透了的身体稍微回了点儿暖。拎着水壶颤颤悠悠地一溜小跑,赶回了王子账外。

小三子约摸时辰差不多了,静静等候着王子的喊声。

他缩了缩脖儿,躲回自己保暖的小窝棚里:许是四王子昨夜畅饮过了量,一会儿就会叫了。他坐下来,侧着耳朵,生怕漏掉了声响,不然,明日又得领一顿鞭子。

“咚——咚、咚、咚——”更声传来,小三子狐疑地走了出来,打了个寒战,硬着头皮掀帘进了大帐。

小三子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帐内炭火盆里的噼啪声,轻巧地走到四王子榻前,透着微光看到王子睡得安详,便把放了水壶和杯子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兀自向外走去。

掀开厚重的帐帘,小三子正欲回去眯一会儿。乍然,他一个激灵,身体筛糠般开始打颤。缓了好一会,他才开始伸着手作盲杖,转回头朝着床铺的方向摸索。原本七八步的距离愣是走出了蜗牛的速度,回到四王子近前。

他甩了甩头,生怕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贸然打扰王子睡觉可是要吃鞭子的,可……这么近也没有听到熟悉的鼾声,顿时,冷汗涟涟。

探过手去,没感受到鼻息。不,许是手太冰又太抖的缘故。

缩回手,碰到了床沿,黏腻腻的。许是王子喝大了,不小心吐了。

手放到鼻尖一闻……

脑中的惊雷劈倒了小三子,他的双腿化作船桨,把这艘发出呜咽鸣笛的孤船极快地推向彼岸。

乱了,整个城西帐篷营地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衣衫不整的小厮、随从、士兵们疯狂游走着,不顾主仆之别冲进自家主子的大帐,想要确认主人的安全。有些人心头大石落地,不顾咒骂,提醒主人需连夜拔营。有些人的心和主人一块儿透骨凉凉了。

刹时,这片营地刮起了疲于奔命的风。

老更夫富贵儿听到了第一手消息,惊得丢了灯笼转头就跑,时刻惦记着家里未出阁的老闺女和那下不了地的婆娘。他三步一踉跄,五步一趔趄地往回跑。

出了帐篷集中营,他的脚就像扎进了邦老硬的冻土里,动弹不得。他的前方,插着一竿子旌旗,在寒风中支棱棱地甩着。

老更夫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人皮材质的旗帜。上面纹着氏族图腾,寒风把殷红的血滴冰封,好似流苏,垂坠着,在丈把高的旗杆子上耀武扬威,僵硬地舞蹈。

这图腾血皮的主人,便是昨日还为能亲眼见到公主而沾沾自喜,当夜却魂肉分离的西乌国四王子。

老更夫感受到一股子热流在麻杆子般的□□荡漾开了,脸上却没露出丝毫的羞怯。那僵直的脖颈连接着头颅机械地转过来,望见远处同样高耸的旗子还有七面,加上身旁这一面,分散在帐篷集中营的八个方向。狰狞的八种图腾,裹挟着空气里腥甜的血腥味儿,一同在杆头上耀武扬威。

这瘦弱的身躯终于不堪重负,倒了。

“国主待我恩重如山……闺女……婆娘……我顾不上你们了,是时候……报效……”

他拖着肝胆俱裂的身躯,在雪地上摩挲出一道弯曲的拖痕,愣是把消息报给了城楼上玩忽职守大梦中的官兵老爷。

自此,老更夫几十载的工具人生涯戛然而止,带着些许遗憾与惦念……

当年迈的老国王听到城西的噩耗时,东方已泛出了天青色,晨星被冻得一躲一闪,熹微飘忽。

老国王路罕图已经年近花甲,风霜在他脸上勾勒出了沟壑鲜明的沧桑。爱妻的病世,又让他的头发一夜之间染白了近半。他膝下仅一子一女,儿子台吉前些年送到了神都当质子,鲜少回来。只剩下女儿朝朝与他相依为命,聊以慰藉。

当士兵们团团围住昨日还火光冲天推杯换盏的城西营地时,这里只留下一片虚无。

八大氏族的随从因为主上梦中丢了性命,倥偬地拔了营帐,抬了尸身,用绸布裹好那冻僵了的旌旗,惶然逃回本部族,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家的国土上。

其他弹丸小国的贵人们也是片刻都不敢停留,带着昨夜懊恼今朝庆幸的心,灰不溜丢地卷了铺盖,回家了。这些人日后,定不会打哈哈凑趣儿地跑着去抢着提亲了。

毕竟有些人,见美人的代价忒大了些。

自此,西域诸国街头巷尾孩童们的口中传唱着同一首歌谣。

“蛇蝎美人路朝朝,王子见了快点儿跑。跑慢了,吹了灯,拔了蜡,化成小旗儿赠朝朝……”

阿妈阿爹听到了,赶忙一把薅住小冤家的衣领子,另一只手捂住嘴巴,拎回家。这一到家,必定少不得一顿小棒子腚上开花,知了疼总好过丢了命。

这日落城最尊贵的姑娘,一夜之间,那盛世美颜挂上了八层妖魔鬼怪滤镜,在人们心中的样子逐渐扭曲变形,直到面目全非。

八大氏族痛失青壮,举国同哀。

白色布料和黄表纸登时成了俏货。各家祭祀作坊出品的纸钱、纸人、纸屋等皆不同程度的涨了价,却也能销售一空,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还有的白事人,悄悄请了昭明公主的画像,财神一般地祭拜,每日瓜果点心不断,只望她多多显灵。

庆典办得少有的繁华,却没有一个国家提议出兵或是复仇。

这些个国王不怕刀兵相向,起码有个对抗不是?若是知道自己的敌人拥有人力不可抗之能,为了项上人头还能稳固地喘口热乎气儿。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事儿,打碎了牙也得暂时忍了,毕竟,哪个国王不是儿女成群,一大家子人呢。

去了的好生送走,活着的还得好生活着不是?

也别小瞧了这些一方之主,哪怕兹兰国这颗蛋裂开一丢丢缝隙,复仇的火焰绝对烧得落日城连根毛线都不剩。

于是,诸国联合,选了八名敢死忠臣,浩浩荡荡地带着国书提出抗议。毕竟自家王子死于非命是在他日落城的地盘上,这说法还是要讨一讨的,补偿还是得拿一拿的。

老国王可没心思管这群讨债鬼,敷衍般命人递交了令人声泪俱下的文书,再奉上金银珠宝,便把讨债团队打发回了家。

这八名义正言辞的使者,也乐得抬着补偿款,离开这夜夜不得安眠的是非之地,在心中敲锣打鼓。

兹兰国王最近焦头烂额,仅有的几根黑发也不争气的随波逐流变了色,脸颊深凹进去,显得沧桑值满格了。这并不是因为宠若心尖的女儿突然被认为是不祥之物,而是因为自那日起,他就再没看到女儿睁开过眼。

他的宝贝,眉心微蹙,长睫抖动,红唇干裂,似乎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之中。

宫中的御医团队,朝中的萨满巫师,皆束手无策。就算国王震怒,要了他们的脑袋,这些人也只能双手奉上了。

贤明的老国王每日忧心忡忡,随侍的小厮出妙招为主分忧。

一张招贤令一夕之间贴遍了大街小巷,公主重病,急召贤能医者救治的消息成了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小菜,金银谁不想得?可是你也得有命得才行啊。

应征者人数——零。

中原大国繁华富庶,其神都人人向往,乃是仙乐之地。

夜幕垂落,昏星初起,见两人打马自神都西门飞奔而出,消逝在逐渐低沉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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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旌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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