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时分,随深望着怀里酣睡的人,眼神柔致,轻若羽毛地在眉间落下一吻。
他悄然起身,穿戴整齐后出门在院中练剑,练到额上出薄薄一层汗才停止。
进房前,他掐了洗尘诀。走到榻前,她还在呼呼大睡,长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他俯身将长发捋到她耳后,长久地凝着她的眉眼。
晨光荟萃满屋,施弥昏昏然醒过来,她蹙眉望着上空的木顶,眼神恍惚。
意识清醒后,她环望了一圈,没有人。
余光瞥到枕边的一张纸,她拿起一看,上头行云流水写着:施弥,我在医堂照看施棠,另今日早上的课我打过招呼了,你若起不来就可不去。
施弥将纸张一甩,半阖着眼皮,好似又睡着的模样。
下一瞬,她径直下了榻,回紫藤院。
谢盈上完课回来,见到她的身影,忙追上前问道:“施弥,你出了何事,连岳曦长老的课都不去,不过他没说你倒是。”
施弥哑声回道:“我无事。”便匆匆回了房中。
谢盈不解地望着她,觉得她怪怪的。
夜半,医棠内室之中,施棠半睡半醒间,突然感觉到一阵冷风,她睁开了眼发现窗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
她纠结地望着那道缝,眼看着灌进的风有加剧的趋势。她忍着晕眩感迈着迟钝的双腿,酸涩而缓慢地朝窗棂挪动,费劲掩上窗后,她在原地喘息。
“姐姐。”
她惊愕回头,门后是施弥含笑的身影。
施棠面露惊恐,腿不断后退,“你来做什么!”
施弥闻言笑开,背着手缓缓朝她靠近,“姐姐,你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看得我都心疼了。”
施弥今晚格外的反常,施棠寒意从背脊传来,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的身子抵在窗棂上,发出“砰”的轻响。
她面目惊骇地往后望去,又用警惕的眼神盯着眼前步步紧逼的施弥,沙哑:“你不要过来,也不要妄想对我做什么,明早随深便会过来。”
说到这,她后悔没多留随深一会,平常这会儿他还在医堂的,就偏偏今日他紧着回去,心不在焉一整日。
施弥嗤笑一声,发丝捋至耳后,失去遮掩的脸颊和脖颈裸露眼前,斑驳的红痕显露无疑。
施棠犹疑的眼锁定在她身上,嘴唇微微颤抖。
素手将衣襟微微拨开,暧昧的红痕绵延而下被杉裙掩盖,她的嘴角噙着笑意,得意地欣赏施棠陡然发白的脸。
她的声音含着恶意的毒:“姐姐,你猜,是谁做的呢?”
施棠的手抖动剧烈,单薄的身子晃得厉害,她隐隐猜到了,她觉得一切都变了,一切都被施弥毁了!
胸口的怒火翻滚滔天,骤然发狂般朝她冲去,口中歇斯底里:“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喉间汹涌的血从她口中溢出,她含泪怨恨地盯着施弥。
施弥施法控制住她暴戾的攻击,冷着一张脸,眼神空洞地望着她,声音不近人情:“父债子偿、母债女还。你的娘亲害了我的娘亲,害我染上寒毒,自然要从她最爱的你身上讨回。”她的手拂过施棠的脸,慢悠悠:“姐姐,我不过分吧?”
施棠扭过脸,决然不信她口中的浑话,哑声:“胡说!你娘本来就身中奇毒,我娘好心收留,不想她贱蹄子一个,竟设计我爹。”
闻言,施弥仰头大笑,“你娘如此厌我娘,为何还要将她的牌位置于府上祠堂,怕不是午夜梦回见到我娘魂魄,心生惶恐,才摆上宗祠以安黑心罢了!”
闻言,施棠的脸色出现怔愣,她在说什么?她娘的牌位竟放置于祠堂之内?怎么可能!
凡上供桌的皆是先祖及其名正言顺的上了族谱的正妻,她娘一介平身且未有名分珠胎暗结之人,哪配上祠堂享香火。
娘亲也从未与她提及,这般大事为何隐瞒于她。
不对,她为何要着她的道,哪能她说什么就信,施棠锐声:“你做梦看见的你娘牌位在祠堂,施弥,你可别出现癔症了,你娘是产你之时寒毒发作才魂归西天,与我娘何干!”
施弥的眼死死瞪着她,脸上满是厉色,右手在微微抖动。
除了她,没人知晓她的尾指为何会有一个坑洞。
那一夜她记得很冷很困。
现实教会了小小的她看人眼色,她平常已很少出院门,但是那日是她生辰,她想去看一眼爹爹。
找遍大半个城主府,她都找不着人,于是打算去施棠的院落碰碰运气。
隔着敞开的院门,施棠被施将如珠如宝地揽在怀里,她艳羡地窥着。
她没被爹爹发现,反而被夫人撞见。每次夫人见到她,脸色都会在顷刻间变得阴森,她害怕地跑掉了,却还是被婆子追上,拼命地挣扎反抗,只是徒劳。
城主府内的祠堂常年焚香不灭,阴冷潮湿,外围两侧墙体打通,寒风从中刮过,只待上一刻便冻得人没有知觉。
而她太困了,便在两名婆子去吃宵夜时,忍不住睡上一觉,顾不得会不会因此受罚。
她是在牌位被风刮倒而掉落发出的动乱声中醒来,脚边一只手臂大小的灰皮鼠快速窜过,匿于墙缝之间。
她怔愣地望着腿侧冻白了的手,以及缺了一块血肉的小指,血液缓缓流出滴在石灰色的地上,她却凑到鼻尖去闻,很淡的腥味。
她没有管受伤的手,反而慢慢往左前方爬去,腿由于鞭笞和长跪变得僵持麻木,艰难地爬到案台旁,她拾起那块掉落的牌位,妥善放好,以为这样就能免受没来由的棍仗之苦。
转身之时,却瞥到案台之下,竟另有一块牌位。她伏下身拿起来,不同于其它牌位上长串的字迹,这个牌位上只寥寥写着两字,更怪异的是其缠绕一周的黄红符纸,画着看不懂的图案。
她沿着上头的字迹比划,后来她才知晓牌位上的字是她娘亲的郑氏,符纸上的图案意为诅咒和禁锢。
至此,她怀揣着一个秘密苟活。
她凝着形容失常的施棠,眼中有恨意,那股祠堂的风至今还不时拂她心上,她做不到原谅。
“姐姐,现在只是开始。”
她转身便走了,不见施棠眼中幽暗的红光。
施弥出了医堂便往紫藤院。
走在安静的山道上,任晚风抚平内心的汹涌情绪,她的心逐渐平和。
在紫藤院外,她看见随深等待的身影。他也看到她,走到她面前,皱眉望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衫,执起她的手,凉到骨子里,“怎穿得这般少,着凉了可不好?”
手从他手里挣开,她轻声:“这里不是幻境,我有灵力护体,不会着凉的。”
随深点了点头。刚才有一瞬间,她手心的凉意让他以为她们仍是在逃亡的路上。
她越过他要往院内走。
“施弥。”他叫停了她。
施弥犹疑地回过头,他抬眼凝向他:“今日我回去得太晚了,没见到你,本来是想和你说桌上的食匣里有软糕。”
她轻点头,脸色倦怠:“下次吧,随深哥哥,我有点累了。”说罢,她就自顾往院内走去,脚步一点不带迟疑。
随深站在阶上,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他的眼神归于晦涩。
翌日,他前去医堂,却被挡在门外。
施棠嘶吼:“别进来!谁都别进来!”
随深拧眉,出声:“施棠,是我。发生了何事?”
他的声音令施棠更加崩溃,嘶哑:“我说了,别进来!”她的举动一反常态,令人狐疑。
他缓声:“好,我不进去。施棠,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么?”
里面突然没了声音,过后一阵窸窣的声响由远及近,房门被人拉开,她惨白的脸色落入随深眼中。下一瞬,她的身子陡然往地上跌。
随深及时接住,挽着她的手往房内走,责怪道:“你喊一声,我走进来便是,何需你来开门,你如今切记要静养。”
“可若有人存心不让我休养呢?”
随深看过去,她神色执着地问他。
“那便将人赶出去。”
“若是施弥呢?”
随深一下止住了话,沉默不作声。
施棠甩开他的手,控诉道:“你看!只要我一说施弥,你就变了个样子。”
随深收回手,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施棠哭诉:“昨晚你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来了,对我多番言语羞辱,嘲讽我风光不再,终日摊在这方寸之地。”她的言语中似在啼血,指尖颤抖不停。
随深沉着脸站在对面,却始终不开口。
施棠攥着他的衣袖,哀怜:“你说,我究竟是哪里对不起她,她这般恨我入骨,明明、明明你选择了救她,明明是我和你先熟识的啊!一直不放过我!”她字字句句满腹哀情,控诉道。
随深敛下眉,他说不出一句话,沉默地听她的愤怒。
他的沉默不语在她看来却是他的选择,他再次选择了她,枉费她的一番倾诉。
她心灰意冷,合上眼,放开手,说道:“你走吧,今后别来了。”
随深说道:“你先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不必来了,不想看见你。”施棠冷然道,她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随深见状,点了点头,“既如此,我回头托医师给你找个药童,不然我不放心。”如今梁泽在外寻药,她身边还缺一个照料之人。
在他走后,施棠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就跌倒在地。
随深心情有些沉郁,出了医堂,径直择一山峰开始练剑,练到月上柳梢才往回走。
进入房内,他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
黑夜之中,所有的声音被放大,榻上的人见到他,趿拉着鞋往他这跑来,发出“哒哒”的声响。
她跑进他怀里,手圈在他的腰身,声音绵软:“随深哥哥,我等了你好久。”
他没有回环她,一言不发的沉默着,长久的沉默令她探头望去,黑暗遮蔽了他的神情。施弥试着仰头轻点他的唇,他平静的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
她蹙起眉,疑惑地望着他。
她不信邪地张口含住他的喉结,用小舌细致地舔舐,细致到宛如品尝一份美味的糕点。
喉结开始滚动,她松开了唇仰头望着他,饱满的唇瓣上染着一层晶亮,在夜里闪着碎光,有谁的呼吸乱了节奏。
施弥的手无力地搭在他肩上,脑袋被他锢住,唇上沾满他的气息,整个人被他笼罩,掠夺声在屋内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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