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晨,微风簌簌,冬日的暖阳渗入到唐府的每一个角落,让人不觉严寒,倒觉惬意。
林梨拿起唐栀递来的文章,细致研读了两分钟,评价道:“勉强说得过去。你呢,总算写点入流的东西了。”
收到如此保守的评价,此时的唐栀开心得仿佛有一千只麻雀在胸腔里乱撞——
他在心里大声地庆祝道:“姐姐!终于!夸我啦!不枉费我呕心沥血,花费那么大功夫去改!”
林梨看着他那张喜笑颜开的脸,淡淡地说道:
“怎么三年不见,你还是和小孩子一样,喜形于色。”
“我不是小孩子。”唐栀反驳道,但嘴角上挂着的笑意一刻也没掉下来过。
林梨将纸卷好,继续吃着碗里的水煮面条。
唐栀心满意足地坐到林梨身边,看着眼前这清到不能再清的汤,疑惑地夹起一筷子——只有一点咸味。
“这早膳是在......养生?”
“不,是我们没钱了,我让张姨这几天都煮水煮面条,能省一些是一些。”
吃惯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唐家小公子自然不懂何为“省着花”,也更不了解当下江南食材的物价,继续用困惑的眼睛盯着她。
林梨努力避开他灼热的视线,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前几日唐璨从京里寄回三十两,我就猜想,唐府是否真的要饥寒交迫了。于是我去清点了各库房中官府的人没看上的东西,还有一些名贵衣物,按照市面上的价格,最后算下来大约还有两百两。”
“我们府中还有点儿、张姨、王二、王三,加上我们两个,共六人。就算每人的吃穿用度都按最普通的算,一个月怎么说也要花上十两银子,再加上每个月要发的工钱,四个人加起来是十两,也就是说......”
“这水煮面条,好吃,好吃。”
唐栀适时地打断了林梨,一方面是不想直接经由她口听到这残酷的事实;另一方面,他也不由得感到愧疚——不但二人成婚潦草,日子拮据,竟还让她担起了管家兼帐房先生的职责。
自此,他更卖力地作起文章来,争取早日谋得个一官半职,为府中多多补贴些家用。
林梨对此倒是无所谓,甚至说,有些小兴奋——自己终于能掌握这偌大的唐府内的“生杀大权”,能公公正正、不加私心地为每个人分派月例,更不必再受谁的挤兑与掣肘。
眼下看来,自己能到这来,虽说要兼任管家、帐房先生、教书先生三职,但也挺好的,既充实又自在——总比在林府好。
她从未指望嫁个好夫家就得以逆天改命;或是依仗丈夫,享夫人的清福就可以万事大吉。
她清晰地知道,世上哪有真正的“清福”可享?
世间的一切,不过是一物换一物罢了。
*
林梨幼时,林夫人常在家会上说:“我们林家的女儿,嫁出去就是要享清福的,什么也不用管,认识字就行,其他什么都不用学,只管好好养护好自己的容颜与身姿就好。”
而林二娘子与林梨回到侧院后,拍拍林梨的小脑袋,告诉她:“林大娘刚才讲的是不对的,‘以色侍人’是不长久的,要想自由地活下去,一定要有自己的真本事。”林梨郑重地点点头。
林二娘子心里早就如明镜似的,她明白林夫人何处所言——就是为了让林大人听到,好让自己前不久请求老爷给林梨请教书先生的计划泡汤。
林梨扯了扯她的袖子:“娘,你继续教我算账吧。”
“梨儿喜欢算账?”
“喜欢。”林梨用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林二娘子刚才紧锁的眉头总算放松下来了。她利落地蹲下去,轻轻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好,娘继续教你。”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为自己立下了军令状——定要让自己聪慧的梨儿不走自己的老路,顺利学到东西。
林二娘子在世时,林大人其实也对他这位青春貌美的侧夫人宠爱有加。不出一个月,林二娘子就成功说服了林大人,让林大人将她俩一块送入茶商唐氏兄弟在念的学堂去。(因为正经官宦子弟的学堂是不收女子的。)
起初,林梨下学堂回来,总是兴高采烈地和林二娘子分享学堂里的所见所闻。
“娘,学堂里有阿栀,他好吵。”
“娘,今天夫子夸我学得快;还有,阿栀还是天天缠着我。”
“娘,阿栀今天给我带冰糖葫芦了......”
后来,林二娘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常常走神、咳嗽,成日昏昏沉沉的,再也没法起身教林梨如何算帐了;而林梨分享的趣闻也渐渐少了起来。
林梨的心像是慢慢掩上的门,心里头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林梨清楚地意识到林珑总是有意无意地挤兑她。
每当夫子走到自己身边,林珑便呼喊夫子到她那看自己的字。夫子也是个健忘的老头了,常常看完林珑就以为自己看过林梨了。林梨起初还会提醒夫子他还没检查自己,下学堂后才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的文章拿给夫子看,而林珑也是有样学样,一下课就抢先跑到夫子身边问问题,堪比颜回转世,直到林梨没了和她耗下去的耐心才打住。
如此事件的次数不断累积后,她也就乏了。同时,她也深刻地明白了娘口中所说的“韬光养晦”为何物了。
再后来,林珑见林梨不再获得夫子的赞赏,也就放弃了“夹包夫子”的攻势,扭头看向了一直缠着林梨玩的唐栀。无论她怎么亲切地对唐栀关怀备至,哪怕之后林梨已经不来学堂了,唐栀还是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顶多礼貌地寒暄两句,干脆利落地拒绝她送出的任何礼物——哪怕是她自己亲手绣的香囊,自己编的蒲扇,到后来她甚至掏出自己从出生起就佩戴的满绿玉佩——他也仍是退避三尺,碰都不碰,立刻回绝。
林珑小姐的自尊心因此受到了巨大打击,窝在房里不愿再去上学堂。林夫人紧张地搓着手帕在她房前徘徊半天:“珑儿,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和娘说啊?”
林珑打开门,露出一张哭花了的脸,哭喊道:“娘,林梨欺负我——”
“她敢欺负你?我就知道她们娘俩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没安好心的狐媚子!我这就找你爹给你做主去!”林夫人气恼地抓住林珑的手就往外走。
林珑出于心虚,赶紧站定,紧紧扯住了林夫人:“是唐公子,唐公子不愿意和我玩......”
“哪个唐公子?”
“唐栀......”
林夫人紧蹙眉头,诧异地问道:“那个唐家的私生子,唐小公子?”林夫人对他的出身不屑得很,听到他的名字都如同闻到厨房里的死老鼠味般用手帕捂住了鼻子。
但她看到女儿这般委屈的模样,也只能妥协道:“你若是想和他玩,我叫他来府里玩就是。”
在林珑的软磨硬泡下,林夫人立即写好了请帖,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唐府。
约定之日到来之时,林珑深刻贯彻母亲所言:“容貌姣好才是制服男人的唯一手段”,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切贵的、鲜艳的物品全往身上添,再涂上满满的白面、胭脂,活像街上卖的玩偶小人。
她在府里眼巴巴地等着,等来的却是唐府的五公子唐璨。
唐璨看着眼前打扮滑稽的林珑,努力克制嘴角的笑意,弱弱问道:
“林小姐,你这是?”
林珑昨夜对镜练习了个自认为倾国倾城的姿态,本想今日来一个惊艳无比的转身,但扭头看清来者后,她全身的肌肉在那一刻一齐松懈下来。
“怎么是你?唐栀呢?”林珑不满地喊道。
唐璨想起唐栀托付他交代的借口,本想直接说完就走,但禁不住灵机一动,不怀好意地回答道:“唐栀他想见你想得不得了,得了严重的相思病,一下子病倒在床上了。
林珑急得在原地直跺脚,气急败坏地喊道:“你看我像傻子吗?你这么骗人你不怕被雷劈吗!”
唐璨揣着手,眯起眼睛,更为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确实像。”
林珑气得在原地直打转。
“好了,不逗你了,我来这就是暂时代替一下唐栀,你要做什么就做吧,显然我比他高、比他英俊、比他课业做得要好,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林梨不和你玩,我就不和你玩。”林珑双手叉着腰,嘟起嘴道。
唐璨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通红的脸颊:“那你怎么不直接找林梨玩,你俩不就相差半岁不到吗?”
“我、我......”林珑被问到了,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作答。
“你不回答我就走了,没意思。”唐璨侧过身,佯作要离开的模样。
“等一下等一下,你别走,我说就是了。”
唐璨的左眉轻轻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我娘,我娘不让我和她玩。我娘说二娘子是狐媚子,在我娘怀着我时勾引我爹,说二娘子和林梨会分走我爹对我和我娘的好,她们都是坏人!”林珑气鼓鼓地回答道。
“你爹真不是个东西。”唐璨双臂交叉,淡淡地评价道。
“你爹才不是个东西!”林珑又被他的话气得原地踏步,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我爹真不是个东西。”
听到他这出人意料的回答,林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如木鸡般呆滞在原地。
“怎么,这有什么奇怪的,世间有哪个人是个东西的吗?”
“我是!”林珑坚定地看向唐璨那对阴鸷的双眼。
唐璨“扑哧”一笑,随后利落地转身,高高举起一只左手道别:
“行,小东西,我要走了,回去和唐栀交差。”
合理怀疑皇上为了折磨唐家俩少爷不收回府邸,让他俩物业费管理费交到手软[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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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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