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再醒来时,只觉得左胸口疼得厉害,上半身像是被一把巨斧劈开,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他仿佛从一场潮湿阴冷的噩梦中醒来,又坠入了刀山火海之中,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醒来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昆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可他身下既不是昆仑冰冷的雪地,也不是炎狱灼热的岩浆,竟是一张柔软的毯子。那般轻软的皮毛质感令燕辞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在他的记忆中只有很久很久之前才存在过,在师门里,在他的榻上。
他偏过头去,榻边绿晶矿琢成的小几上放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再加上屋内熟悉的气味,燕辞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何处。他几乎要从床上弹射起来,只是甫一动作就牵扯到了前胸的伤口,他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比他将死之时还要难忍,又硬邦邦地砸了回去。
燕辞苦笑两声,只觉得荒唐至极。他疑心是昆仑或者天道的恶作剧,亦或是临死前的走马灯。他愣了半晌,胸口的伤疼得厉害,燕辞整个人硬邦邦得动弹不得,索性继续瘫着床上整理思绪。
就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妄自出去查探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只能暂时“以不变应万变”,燕辞感受了一□□内迟滞的灵力,他现在想变也变不了。
可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得他洞府外一阵急切的叩门声。
“师弟?小师弟?”
燕辞本张口欲答,却猛一个激灵——这是大师兄的声音。燕辞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他感受到自己的心猛烈地跳动着,手心一片濡湿,不由得攥紧了身下的毯子。他暗中劝说自己听错了,闭上眼睛不去理会。
可叩门声又响了,仍旧是大师兄的声音,是他前世记忆中的,师门中脾气最好、待人最和善的大师兄。
燕辞嗓子有些发干,张嘴欲应,却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又闭上了嘴。他疑心自己是回到了过去,可这种想法太过天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又要如何与大师兄相处,于是罢休,希望大师兄听不到应答便会自己离去。
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很快就会过去,此间也许不过是昆仑与他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燕辞安慰着自己,他仍然觉得此间并非真实,于是安静等着死亡的来临。
“啰嗦什么。”门外第二个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些急躁,而后所有声音都小下去,二人像是正在商量着什么,悉悉索索了一阵,第二个人高声道:“燕辞。我和大师兄进去了啊!”
感受到洞府打开的一瞬间,燕辞彻底坐不住了,他快速下床,甚至没来得及去找鞋子,赤脚踩在地上。落地的一瞬间双腿发软,燕辞眼前一黑,胸口也一阵尖锐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他以为自己要摔在地上,不料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燕辞眼前还未恢复,便听得自己头上有一人声音响起。
“没事了就快起来,休想骗我心软。”
听到这话,燕辞瞬间意识到谁抱住了他,呼吸一窒,双耳轰鸣,差点又要晕过去。他下意识要挣扎,只动了一下又强行克制住。
幸好,不过片刻他就被放回到了床上,抱住他的人也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
还未等燕辞松懈下来,就看到陆玉徵坐在了床边,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
燕辞低下头回避着陆玉徵关切的目光,他摸不清情况,不敢轻易开口,但又恐自己不说话会引起其他的麻烦,心思百转之间,只得作出难受的样子,小心开口:“大师兄,我这是怎么了?”
陆玉徵伸手给他掖被角,只当他大病初愈还不清醒,温柔解释道:“你前些日子和四师弟一起去秘境,被赤焰兽拍了一爪子,当场晕了过去,到如今已经三日了。方才听小童说你醒了,四师弟急得很,就拉着我来看你了。”陆玉徵看了一眼把燕辞放到床上后就别回头去的炽言,不由笑着摇摇头,暗中传音给燕辞。
“你可把你四师兄担心坏了,可是又恼你不与他商量独自行动,天天在你洞府门口转圈,现下正别扭着呢。”
燕辞眨眨眼,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他还处在前世死亡的阴霾里,身上也不好,又理不清此间种种,几番交谈下来已经身心俱疲。做了几番心里建设才开口:“大师兄我有些累,可否……”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陆玉徵了然一笑,旋即站起,按住要起身相送的燕辞,又冲着他眨了眨眼,飘然离去,留下一个还在犟着不说话的炽言来。
炽言本来只是佯装气恼,可是等了片刻却也不见小师弟开口唤他,就连刚才也未曾与他讲话,于是便真的有些愤懑起来。他动静极大的回过头去,盯了燕辞一眼,又迅速转身,背对着燕辞站定。
燕辞自从大师兄走后便低头不语,只一味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炽言那番动作宛若抛媚眼给瞎子瞧了,半点作用不起。
燕辞独自面对炽言的时候更觉紧张害怕,可是他又不敢违抗大师兄,因此陆玉徵之前暗示要他哄一哄炽言的时候,他也并未出声反对。
只是……燕辞实在受不了了,他的一颗心在胸膛中剧烈的抖动着,震得他几欲呕吐。他这个四师兄是妖王的小儿子,霸道横行惯了,若是喜欢的人便百般爱护,可他若是厌恶一个人,便有百般手段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燕辞从前在他手上吃过大亏,现在就连看到他也不由得心胆俱颤。
燕辞强行稳定了心神,克制住要发抖的声音:“师兄,我身体不适,想自己静一静。”
话音未落,却见炽言又猛的回过头来瞪他,于是后半句更为直接的赶人话语也被吓得咽了下去。
可他担心的狂风暴雨并未降临在他的头上,炽言气得发抖,却也只是指着燕辞“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甩着袖子走了。
燕辞仍然是垂着眼僵坐在那,直到最后一道气息也消失在门外,这才脱力跌躺下去,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他抬头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
但是这里是悼雪轩,是还未被摧毁的悼雪轩,是他上一世极为得意的洞府。
悼雪轩,为四时如春之意,师父说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的小徒弟无风无雨、无霜无寒。
床头的夜明珠是师兄自东海寻来最好的,身下的床是用一整块上好的灵玉所作,整个修真界怕是也找不出来第二块,是师父送他的。这里的装饰与物件无一不精致,虽然修真之人不在乎身外之物,只是师父师兄们偏疼燕辞,每每外出游历,定要找些稀罕物件送给燕辞。燕辞曾经也一一收下,直到后来燕辞才明白,原来受人礼物也是错的。
原来讨厌一个人,也会憎恶曾经与他相交,此前的一字一句、与之相关的每一个物件,都成了罪证。燕辞不敢贪图,但......他真的好累,也实在割舍不下这里久违的温暖,他漂泊落魄了太久,真正得到心安还是落在悼雪轩的床上。
燕辞把被子拉高至头顶,慢慢的蜷成一团,泪水洇湿了他的枕侧。
天色将晚,燕辞清醒过来,与其说刚刚是睡着了,还不如说是昏迷更为恰当。休息过后,脑子也变得清醒一些,燕辞终于从那种抽离又懵懂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开始正式思考现在的情形。
身为修真之人,他对于重生一事也略有所知,只是这种事情太过玄妙,这么多年也未曾听说有人经历过,正经的典籍藏书中自然未曾记载一二。想来此间为幻境、为虚妄更为可能,燕辞更加深信此间是昆仑或是天道与他开的一个玩笑。
燕辞闭了闭眼,他的理智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的内心又告诉他这都是真的,也许是他太希望回到过去,于是异常排斥把这里视作幻境,他的心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
燕辞希望他真的是于此间重生,而重生之事太过诡谲,因而无书可记。
更何况这些经历与他前一世没有完全吻合,典籍中记载,天地间有三千世界,他说不定是掉落在了哪个与他相似的另一个世界里。
而且人、人总是一样的。燕辞陡然发现,他现在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人的善意,尤其是来自于师兄们的关心。上一世的经历如鬼魅一般缠着他,只要他见到相关的人或者事物都会有异常激烈的反应与恐惧感,前世所经历的事情第一时间在他脑子里回放,快到他来不及阻止,偏偏又异常的清晰。
燕辞企图推算现在的时间,他因受伤太重,暂时被师兄严令禁止使用灵力——陆玉徵的传音纸鹤刚刚来过,特地叮嘱了这一点,勘察骨龄这一方法首先被抛弃。他只能目前已知的信息入手,从炽言对他的态度来看,时念此时还未入门。陆玉徵来时说他被赤焰兽抓伤,他从前在宗门受伤的次数寥寥无几,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受过这样的伤。不过般若秘境十年一开,而赤焰兽只生活在般若秘境的黑林中。
燕辞暗自推算一番,此时距离时念入门,或者九年,或者……一年。
还好,他想,时间足够长了,还来得及在小师弟入门前死去。
而在此之前,就让他再享受一下久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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