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唐入宫的时候年方十七，在同批入宫的秀女里属于年纪比较小的。
家世也比较小。
所以秀女们在储秀宫集训的时候，她分外勤奋。
礼仪、女工都做得不错。
琴棋书画也是第一梯队的。
通常来说，家世一般的女子若是这样出挑，一定会遭人嫉恨，活不过宫斗剧的前三集。
姜唐却没有。
原因是，她是这批秀女里唯一一个相貌平平的。
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普女”。
一个努力的普女，是一群鲜花中唯一的绿叶，所以鲜花们争相与她结交。
毕竟，和绿叶在一起，更能显得鲜花娇嫩迷人。
并且她能力出众，是一朵不会拉低鲜花档次的合格绿叶。
鲜花们以切磋技艺为由，争抢着与姜唐交好。
因着很努力，也因着人缘好，宫人们也与姜唐亲近。
宫人们私下说：若是姜唐能变成主子就好了，她待人和气，性子绵软，处事谦卑，跟着她，定能日日舒心松弛。
姜唐每日晨起，都有一种储秀宫就是自己第二个家的感觉。
在储秀宫几个月，心宽的她肉眼可见地体胖了许多。白白嫩嫩的，好像民间年画里的娃娃一般。喜庆是喜庆的，但透着一股民间气息，和富丽堂皇的宫殿不太和谐。
小主们见了她的变化，各个都很满意。
有些真心把她当朋友的，隐隐生了些不忍：这么努力，却注定要落选，可怜。
于是生辰那天，阖宫上下都为姜唐准备了礼物。那些钗环首饰，金银绸缎，都是姜唐的家境买不起的。
这人情可怎么还。
姜唐一样不肯收，却被大伙儿七嘴八舌拒绝了。
姜唐有些发愁，临近三更都没睡着。
储秀宫的姑姑看到她窗上的身影，叩门进来，问她落选后有何打算。
落选？
原来大家都不看好她啊。
姜唐看着屋里堆积的礼物，终于明白自己在旁人眼里只是个可怜人儿。
那可怜人还能有什么出路啊？
出宫以后，把这些礼物都变卖了，在京郊偏僻处置一间小宅，当个女先生，教农家姑娘识几个字，理几本账，赚些束脩养活自己。
待扎下根来，就把爹娘阿黄接过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
姑姑听了一阵心酸，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跟她说，若是不想出去过苦日子，可以留在宫里。
绣娘厨娘女官，哪条路都走得，她会帮她。
姜唐想了想，谢了姑姑的好意，做好了落选离宫的心理准备。
谁曾想，这一批，竟只有姜唐一人入选了。
姜唐读过许多史，猜想朝堂定然发生了大事，八成是世家与文士争斗，圣上不喜，两败俱伤，故而专门点了农户出身的姜唐。
无所倚仗的姜唐。
姜唐记得，她和其他秀女一起站在廊下待选时，她是个子不算高挑，身形不够纤细，钗环并不夺目，相貌也不动人心魄的那一个。
这不算什么。
爹娘说过，姜唐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女郎。
这份肯定，足够姜唐如松如竹地站在那里了。
皇后雍容，贵妃妩媚，美得姜唐睁不开眼。
皇帝坐在中央，手指不耐烦地敲着膝盖，而后那手指抬起来，指着姜唐的方向：就她了。
众人一起跪安的时候，姜唐还懵懵地想：谁啊？到底选中了谁啊？
直到身旁的秀女依次离场。
直到明黄色的袍靴停在她跟前。
直到皇后和贵妃的裙裾一左一右落在皇帝身侧。
直到皇帝命令她抬起头来。
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被选中的人，是她。
唯有她。
贵妃看到她的脸，捂着帕子笑了一声，千娇百媚的样子，姜唐心都酥了。
皇后微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当场褪下腕间白玉镯子，替她戴上。
皇帝这才开口，问她几岁，家在哪里。
她还没答，他就伸手来扶她起身。
她赶紧谢了，没敢碰那只骨节分明、微有薄茧的手，只虚虚抓着明黄的衣袖站了起来。
“凉亭赐座。”他说。
姜唐坐在圆凳上，暮春的阳光洒在她头顶和后背，消解了她许多紧张。
贵妃、皇帝、皇后坐在她对面。
打量着她。
等待她回答。
姜唐便落落大方地答了。
离家时十六，入储秀宫时十七，昨日刚满十八。
家住江西，以种茶为生。
她走时是家中独女，母亲刚有孕，现下可能已经生产，不知母亲安否。
说话间鼻头犯酸，险些落下泪来。
贵妃把手中帕子给了姜唐，姜唐去接时，看到贵妃眼圈泛红，可能也想起了娘家人。
皇后请示：这小丫头的位份，按例只能定为才人，可今时不同往日，是否定高一些，还得陛下定夺。
皇帝的目光落在桌边跳跃的光影上。
帝不视人时，臣下可瞻帝颜。
于是，姜唐的目光坦荡荡落在皇帝脸上。
剑眉星目，眉间有隐隐的川字纹，眼下有发青的黑眼圈。
鼻梁挺拔，颌骨清晰，嘴唇微抿，下巴上有一层淡淡的青茬。
皇帝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姜唐想着，看向皇帝的目光就带了些同情。
章宁本是要提她位份的，犹豫间看到她坦然直视自己的目光，忽然有些不爽。
尤其是她的目光像尺子一样，一寸一寸打量他的脸。时而露出赞许之色，时而又带着一丝……
怜悯？
简直大胆！
“才人就才人罢。”章宁定下姜唐的位份，便急匆匆去了御书房。
皇后和贵妃都松了一口气，让姜唐自己选个宫殿。
才人不能位一宫之首，只能住在偏殿，随其他妃嫔居住。
因为从没想过会中选，姜唐没有思考过这件事。她拧眉沉思时，听到皇后和贵妃同时开口：“不若让姜才人住在皇后/贵妃宫里。”
嚯，这是互相推诿，打量她不可能有宠，放进对方宫里白占个位置。
姜唐弱弱开口：可否让妾身住在花圃附近？妾想，种几株茶。
那便是东南方的扶荔宫了。
主宫是淡泊的顺妃。从不作妖，安静得像空气。
配上出身低微的姜才人，倒也合适。
姜唐于是在紫禁城里有了一间容身之处。
晚膳时，姜唐吃了不少。白天发生太多事，令她有些焦虑。吃饭是她享受的事，她可以借机放松放松，就屏退了宫女太监，惬意地好好吃了一顿。
泡进温暖的花瓣浴池，姜唐有些食闷，昏昏欲睡。
然后听到太监陶冠通知：该去侍寝了。
姜唐这才回神，猛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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