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宁的妃嫔不多。
皇后、贵妃、顺妃、容妃。
再有张婕妤和刘婕妤二人。
这六人均无子嗣。
现在加了姜才人,一共七人。
一人一天,总算能支楞起后宫最大的项目了。
起居注上每日记得花团锦簇,只有皇帝真正的心腹知道,朝堂斗争激烈,皇帝一心扑在政事上,无心后宫。
上自皇后,下自婕妤,其实全都无宠。纯是用来填位置,给朝堂那些势力公平分配定心丸罢了。
表面上支楞,也算是支楞吧。
皇帝血气方刚的年纪,宁可手冲,都不愿碰后宫之人。
兴许是有什么毛病。
但谁都不敢提,怕掉脑袋。
这样的好处是,后宫风平浪静,各位主子都安安静静地钻研自己的爱好,鲜少争风吃醋。
因此姜唐侍寝,大家心中都无波无澜,心知肚明只是装装样子,给朝堂看看。
对于皇帝这种无欲无求的状态,大家各有猜测,但都不敢吭声。
姜唐啥也不知道,害怕夜里不可能发生的事会发生,把轿辇的扶手紧紧抓住。
她披着硕大的米黄色蝴蝶暗纹斗篷,兜帽罩在头上。
里头是一件同色的米色丝绸长袍,细绳勒在腰上。
暮春毕竟是春,夜风穿廊而过,鸡皮疙瘩泛起。
姜唐心中默念着嬷嬷教的技巧,不断深呼吸让自己放松放松再放松,免得疼。
然后跨进御书房,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兜帽滑落,露出比雪还白的一张脸。
因着从不宠幸妃嫔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缘故,御书房晚上无人伺候。后头的寝殿也是一样。
章宁听到动静,叹了口气,放下奏折,走到姜唐身边,命她抬起头来。
姜唐羞红了脸,眼一闭心一横,把兜帽扣回脑袋,伸手抓住了一处硬物。
硬物冰凉,与嬷嬷所述不甚相同。
姜唐抚弄片刻,听到头顶传来隐忍的笑声,睁眼。
章宁压着笑意,把腰间的玉笛取下,赏给姜唐。
姜唐气急败坏,自行起身,咕嘟咕嘟地倒了一壶茶。
章宁一边批阅奏折,一边等着茶水轻柔落入杯中。
后宫佳丽皆是为伺候他一人,哪怕他戏弄她们,她们还是要想办法讨好他一人。
皇帝当得辛苦,但在后宫,值得。
可惜这一夜,他的茶杯始终是空的。
姜唐咕嘟咕嘟地饮光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配着碟中精巧的糕点,终于熨平了腹中的紧张和被戏弄之后的屈辱。
乌溜溜的眼珠扫过殿内陈设,章宁用余光就能辨出这位小才人眼中的“就这?”,皇帝有些不爽。
姜家女郎虽出身微寒,但经嬷嬷教习,行止仪态与大家闺秀无二,甚至可当出挑二字。
储秀宫交给皇帝的“汇报材料”如此记载。
章宁心中不屑:这东张西望的模样,与真正的大家闺秀——皇后比起来,差之千里。
案几边有一支细长的玉瓶,瓶中插着一束腊梅,吸引了姜唐的注意。
兴许没见过如此精美的玉瓶。
章宁笔尖一顿,在心中给小才人批了“小家子气”四个大字。
朱墨滴在奏折上,迅速晕染开去,似在批判他走神。
“陛下?”姜唐将他唤回,“暮春时节,为何宫中竟有腊梅?”
“你也知这是宫中,想要什么没有?区区腊梅耳。”
“陛下此言差矣,”姜唐脆生生地答,“万物皆有时令,各循其令才是上上之法。”
姜唐答时,人坐在榻旁,双腿自然垂下,随着语调前后晃荡,鞋尾磕着砖石,发出轻叩的声音。
章宁在桌前盯着她,心里波澜起伏。
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顶撞他,这小小才人,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批评堂堂一国之君此言差矣。
若非细细查过这小妮子的家世背景,章宁都要怀疑她其实是窦将军或者魏丞相专门派来气他的。
但不知为何,她的鞋尾轻叩砖石的声音,明明并不端庄,却莫名令章宁心中发痒。
他放下毛笔,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字地问:
“那依你看,这瓶中该插什么花?”
一十二步,跨过了御书房一多半的宽度。
“非得是花吗?柳枝如何?”
章宁按捺着一丝失望:“柳善迎合,非高洁之辈,为君子不喜。”
他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顿住脚步。
姜唐答:“陛下此言差矣。”
小小农家女,朕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难道因为她举止坦荡,对朕像对朋友一般自如,毫无矫揉造作之姿,朕便真生出一些旖念么?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一再忤逆朕!
若她答不出个一二三,朕定要……
姜唐的回答打断了皇帝的心声。
“早春时,最先冒出嫩芽的,是柳。不畏春寒,也可谓之高洁。”
章宁暗自点头,朝姜唐又迈出一步。
二人之间仅余半步之遥。
“若说凌寒,腊梅傲骨,难道比不过蒲柳之姿?”
“腊梅味腥,不可食用。柳树嫩芽无毒,若家无存粮,可取而食之。凌寒冒芽,不是为了装模作样,而是为了贫苦百姓。做人当似柳树,随风迎合是为对天下有用,不被君子所喜,又有何妨?”
小小农家女,竟然胸有沟壑,寥寥数语就戳破了犬儒们的伪善!
章宁大为震动。但震动归震动,帝王之心,仍要占据上风。
章宁在姜唐身旁坐下,修长的手指蛰伏在榻沿,继续问:“若依你所言,柳枝插入瓶中,岂非浪费?”
二人之间仅余一指空隙。
姜唐面朝皇帝,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那一指空隙也消失了。
她不假思索地答:“陛下此言差矣……”
啊,又是这句。
胆大包天的小妮子,朕找个机会非得想办法堵上她这张巧言令色的嘴。
难道朕不够忙吗?天下大事千万,她以为她是哪棵柳树尖上的絮絮,竟在这里啰哩巴嗦地和朕讨论农桑时令。
谈便罢了,竟不知退让迎合,虽口口声声夸赞着柳树,自己行的却是梅花般毫无畏惧之事,令朕、令朕想要撬开这两排贝齿,探探里头究竟藏着什么古怪……
唔……
姜唐的絮叨被突如其来的吻堵在喉中。
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式归零。
帝王吻得霸道,姜唐仓皇间撞到腊梅玉瓶,挣扎着想要推开皇帝,去挡瓶子。
却被皇帝捉住双臂,举过头顶,更霸道地夺走她口中的空气。
啪嗒,玉瓶尽碎。
忤逆。
不尊。
分不清轻重缓急。
完全不会审时度势。
章宁脑中不断冒出给姜唐的批注。
随着姜唐身段逐渐变软,从一棵松柏簌簌发抖成一枝春柳。
章宁脑中的批注逐渐模糊,好似一支朱笔蘸足了墨水,预备在笔尖凝出一大颗墨点,滴进他曾经平静无波的心池,荡开无数圈战栗的涟漪。
但是……
怎么会这么巧……
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是一个读经读史的农家女……
章宁忽然冷静,放开姜唐的手臂,抽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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