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个互动不对劲

皇帝在扶荔宫的西南角找到姜唐的时候,姜唐正握着一根小木棍儿。

她蹲在地上,袖子卷得老高,露出一截结实的胳膊。

她拿着小木棍在地上比比划划,画了几个方块,又写了一串数字。

章宁屏退了太监宫女,轻手轻脚地走到姜唐背后。

他看见她的长发被高高梳起,盘成一个高髻,一些碎发随着摇头晃脑的动作,在她耳边飘摇。

发髻只用一根长长的青色布条绑着,发顶没有一件装饰。

章宁摸了摸自己沉甸甸的袖笼,然后出其不意地,在姜唐的肩头拍了一下。

“哈!”

姜唐被这个幼稚的恶作剧吓了一跳,跌在地上。

章宁伸手去扶,姜唐顺势用力——

啪叽。

章宁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没有人敢这么对九五至尊的皇帝,没有人。

即便是敢这么对九五至尊的皇帝,也会提前备好暄腾腾的软垫。

即便没有备好软垫,也一定会赶紧跪下来求饶。

但是农家出身的姜唐,顺势在章宁身旁也躺下了。

章宁不理解,章宁大为震撼。

“陛下,你看,今天的月亮很亮,天上没有星星。”姜唐说。

啊对,区区星辰如何能与明月争辉,这月亮就是比喻朕。

姜才人,懂朕。

章宁脑补着,学着姜唐的样子,把双臂垫在脑后,躺得惬意了一些。

“陛下,你闻,槐花盛开了,香香甜甜的。”姜唐又说。

啊对,在朕的治下,万物生发,生机勃勃,这是盛世之相。

姜才人,有眼光。

“陛下吃过拌槐花吗?”

“啊对,朕……啊?”

章宁忽然觉得,他新选的小才人,好像有点没眼色。

“新鲜的槐花最好吃了。拿白面裹一裹,上锅蒸一蒸,出锅凉一凉,热油泼在新碾的辣椒面上,滋啦一声激出香味,趁槐花不备,把辣椒油洒上去,拌匀!隔壁王大娘家的小孙子都馋哭了。”

姜唐说。

姜唐没说的是,她娘拌的槐花最好吃了。

虽然大家做这个菜的手法一样,但她娘做的就是和别人家的都不一样。

这个时节,京城已经暮春,家里已经快要入夏了吧。院子里种的杏儿该熟了,可以晒杏脯。杏核砸碎了,甜的留下冬天当零嘴儿。苦的可以卖给镇上的张郎中,入药。

往后她不在家,这些活计娘一个人做得过来吗?

在姜唐沉默的时候,章宁侧头看了看她,然后从袖笼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盒子,推到姜唐手边。

“赏你的。”

“赏”这个字把姜唐拉回现实。

她麻利起身,对躺在地上的章宁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谢陛下。”

她谢恩的姿势是极标准的,但章宁忽然觉得,此时的姜才人,和刚才的姜唐,好像不是一个人了。

他坐起身来,姜唐立刻恭敬地膝行过去,拿肩膀充当扶手。

待他站起,又跪着为他抚净身后的土。

“姜才人,”章宁的语调也和方才不同,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储秀宫的掌事嬷嬷说,你在秀女中以礼仪合矩闻名,朕倒是觉得,你恐怕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宫廷礼仪。”

“陛下此言差矣,”姜唐姿态温顺,但还是不卑不亢地为自己辩解:“宫廷礼仪皆是陛下说了算,陛下若想嬉戏,妾身就该按照陛下心意行事。”

“呵,你这是在挑朕的礼?怪朕先戏弄你,是吗?”皇帝的权威受到了挑战,章宁沉声:“姜才人,你好大的胆子!”

“传朕口谕!”章宁提高嗓音。

暗处滚出来一个颤巍巍的内侍,跪在不远处听令。

“明日起,派储秀宫杭嬷嬷到扶荔宫,督导姜才人礼仪行止,每日不得少于四个时辰!什么时候把宫廷礼仪练好了,什么时候再送杭嬷嬷回去!”

章宁拂袖欲去,却被地上的盒子绊了一下,好在他顾着帝王威严,稳住了身形,更加威不可测地走了。

“陛下,奴才已经吩咐下去了,让下头人嘴巴都严实点儿,不许乱嚼舌头。”

陶冠自小就跟在章宁后头,章宁登基后,他也跟着当了内侍总管。

章宁的心思,他懂。

他家陛下,终于要长大了。

“哦?你怕他们嚼朕的舌头?”章宁在长长的甬道里走得飞快。

陶冠小跑着跟上:“今夜在扶荔宫的事儿,还有昨夜在御书房的事儿,谁都不许乱说。”

不然的话,昨天乒里乓啷的,今天又在院子里弄得满身是土,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儿。

哎哟,他想都不敢想。

成婚三年了,搁在民间那得是两个娃娃的爹了,可咱这位主儿呢?

连窍都还没开!

脸皮还薄!

“陛下,您今个儿从私库里精心挑了那么些个戒子耳坠的,姜才人现在一定喜欢的跟什么似的!”

可惜陶冠的马屁拍错了地方。

章宁哼了一声:“谁稀罕她喜欢!”走得越发快了。

陶冠气喘吁吁:“陛下,要不传辇吧?”

“不传!”

“明日是春祀,陛下今儿可别累着了!传辇吧!”

“朕说了,不传!”

章宁负气停下脚步,陶冠猝不及防,撞在他背上,立刻下跪,泪眼婆娑地,求皇上饶命。

“臭罐子!你!还有那个姓姜的!”章宁指着陶冠的鼻子,“朕有那么可怕?动不动就是饶命!谢恩!”

陶冠立刻顺杆往上爬,麻溜地起身,谄媚地扶在皇帝身边:“陛下宽仁,奴才**岁就跟了主子您,一晃都十年了,当然懂得您的良苦用心。”

“哼!”

“但是姜才人才入宫一年,到您身边也才两天,人心隔肚皮,还得互相认识认识,互相熟悉了,才能……”

“要你多嘴!朕现在是说你!又不是说她!赶紧传辇!”

扶荔宫偏殿的姜唐此刻已梳洗完毕,素面朝天地坐在妆台前。

妆台上放着皇帝赏的那个盒子,盒角不知何时磕破了一小块儿。

那盒子做工精美,盖上画着一对鹧鸪鸟儿,栩栩如生。

里头躺着五个指环。

翡翠的、白玉的、玛瑙的,圆润透光。

另有一个金的,是一朵桂花的形状,大小有些夸张,才人是万万不能戴的。

还有一个银的,古朴典雅,令姜唐想起昨夜落在御书房的银钗,皇帝没有还给她。

盒子里还有一对耳坠儿,分别用两颗闪亮的珍珠镶着。

美则美矣,但……

姜唐摸了摸自己没有穿洞的耳垂,默默阖上了盖子。

御书房里,章宁奋笔疾书,间或放下毛笔,摩挲着袖笼里那支古朴的银钗。

此次在一百二十二名秀女里挑中农家女姜唐,明面上的原因,是保持世家贵族与儒家文士之间的平衡。

一百二十二名秀女之中,只有姜唐两边都不沾。

既然无所依仗,定会以夫为纲。

但章宁隐约觉得,他似乎低估了这个农家女。

他总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总是出其不意。

若是真正以夫为纲的女子,面对他的吻,应该柔顺接受感激涕零才是。

可姜才人却跑掉了。

面对他的拍肩膀的戏弄,以夫为纲的女子该温顺地行礼,嗔怪两句就点到为止才是。

可姜才人却立刻反击,把他拽到了地上。

弄得他都来不及思考她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面对他赏赐的首饰,以夫为纲的女子该欣喜万分地接过,感激涕零才是。

可姜才人却好像看不上这些东西似的,立刻拒人于千里之外。

姜才人,好像与他第一次见到的不一样了。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躲在储秀宫的树后头悄悄哭。

那是除夕夜,阖宫同庆的日子。

他本该当场就治她的罪!

但他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他听到她嘤嘤嘤嘤地,是嫌宫里的年饭没有她娘做的好吃,她想她娘了。

她听到他的声音没敢回头,就撒丫子跑了。

头顶的银钗掉在地上,她脚步顿了顿,又狼狈地跑回来捡。

直到她跑远了,他还站在原地没有走。

她嘤嘤的压抑着的哭声,和他第一次懂得生母已逝的那天重叠在一起,勾起他幼时的回忆。

他也想他娘了。

只可惜,他是皇帝,不能躲在树后面悄悄哭。

他让内侍送来所有秀女的资料,找到她的名字、生辰和籍贯,派人将她的家世查的一清二楚。

她在储秀宫这一年来,他悄悄关注着她,知道她从原本受人排挤,到后来收获朋友,赢得认可,付出了多少努力。

影卫复命,说她在朝堂确实毫无倚仗。

那一刻,他就认定了她。

他要一个自己能彻底信任的人,他可以坦然将后背交给她,如此,她才能是他的妻。

但……

皇帝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他不愿意去想那一种可能。

“姜唐,该不会不心悦朕吧?”

“选秀那天她打量朕的时候,似乎确实……不太满意?”

“大胆!!!”

章宁在御书房生了闷气,想把银钗掷出去,又怕砖石坚硬,最终只是扔在了寝殿的床上。

“要怪就怪她拢共就只有这么一根钗!”

“不然的话,朕非得把这根破钗摔个九九八十一次!”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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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后宫不对劲
连载中柳失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