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瞄了瞄那个个子比自己小的奶娃,竟还当他小孩子般哄骗,不由就觉得要替她尴尬了。
“可是我···不懂。”他老实交待道。
“可你不是···”微醺突然想到他家的沦落,大概他也是对那段过往讳莫如深的,于是就噤了言。
“从小···我就不爱做这些姑娘家的事情···所以,我爹把我当成了男孩子来养。”他为了省去以后的麻烦,就编了一个不错的谎言:“我爹娘为了抚慰失去我孪生弟弟的痛苦,于是就把我当成了我弟弟。”
难怪···微醺心里嘀咕着,难怪总觉得他一言一行之间总是说不出的别扭,有时总觉得他更像一个男孩。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大概他爹娘更愿意死去的是他这个孪生的姐姐,所以他们才会把他当成男孩子来养,直到祸事来临才恢复他的性别,以致有行为差别吧?
就在微醺绣好荷叶鸳鸯的第二天,三夫人房的晴香送来了一个锦盒,打开一看,却是一对做工精致的蓝宝石耳坠。虽然镶嵌的蓝宝石小了点,却也是价值不菲的。
微醺笑了,那天她就随口一说,没想到冯氏还得替她的随口说说善后,免得遭了人话柄。
“罪过,罪过···”微醺促狭一笑,双手合一对天一拜,就坦然收下了。她要把这双漂亮的耳坠连同绣品一同送给敛秋作为新婚礼物。
敛秋收到礼物随即感动得泣涕涟涟,边哭着要终身不嫁伺候姑娘边出了府。
敛秋走后,房间留给了颜夕,颜夕终于不用夜夜睡在微醺的踏脚上了。
“要不以后你还是睡我旁边算了,我也习惯了你守夜。”微醺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地对颜夕说。
“这···”说到底颜夕还是只想要独处,不能独处的话才希望房间里的人越少越好。
“怎么,一开始是谁说要报答六姑娘恩情,希望夜夜替我守夜的?”微醺挑了挑眉,故意摆着脸色。
“可是,姑娘你不舍得的。”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主子混得多了,颜夕终于也学会了微醺那一套。
看着一向沉闷古板的颜夕终于也学会了开玩笑,微醺不禁心情大好,哈哈大声笑了,然后拍拍颜夕肩膀,连连夸他:孺子可教也!
看着颜夕如今一副大丫头的装相:青缎绣花比甲、白绫细褶裙、头梳双鬟簪金钗、手戴牡丹祥云银镯子。
总觉得少了什么似得。
微醺的目光移到颜夕的耳鬓边时终于知道缺少什么了。
颜夕还没穿耳洞!
过了几天微醺就请了姜妈妈帮忙,她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宽慰颜夕道:“颜夕,乖哦,痛一下子就过去了,以后就能戴漂亮的耳坠了!”
颜夕全程黑着一张脸,他不是惧痛,在牢狱时什么皮鞭铁烙的刑都受过了,只是一想到自己真的要完完全全把与生俱来父母赠予的性别隐藏起来,就觉得心情复杂。
在他看来,穿女装梳双鬟说话小声谨慎什么的还是可以接受的,但穿耳洞是一个分水岭,仿佛过去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颜夕攥紧了拳头,坐在那里一脸仇大苦深的样子。姜妈妈因为微醺数年来第一次主动开口的请求而乐不迭,笑得眉眼弯弯的。
微醺又想笑又觉得不忍心,遂又企图安抚他道:“颜夕,不要紧的,我去年也是姜妈妈给穿的,我那时也是第一次穿,就用些豆子使劲碾呀碾,碾薄之后用烧红的针一扎,一下子就刺破过去了。”
听到这里,原本还觉得痛不可怕的颜夕全身哆嗦了一下,然后抬眼就看见姜妈妈笑眯眯地一手捏着些豆子,一手取了根两寸来长比一般绣花针粗了三倍的针放在烛火里烧,灯芯处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不怕的,回头我替你擦些药油,就头十天睡着了会冒一些脓血出来,之后等肉腐烂成完整的洞就好了,只要睡着了就不那么感觉痛了,不会痛很久的。”微醺接着又道。
颜夕俊秀入鬓的剑眉微不可察地抽搐着,他暗骂自己是越发没出息了,变得越发娘们了,竟然惧起小小的···呃,绣花针。
姜妈妈一边用豆子磨着,一边压低嗓音笑着与他道:“好孩子,别听你姑娘的,她就是体质特敏感,一点点的痛都放得天大,呼天抢地的忒夸张,其实就蚊子咬一样。”
颜夕不置可否,待姜妈妈放下豆子,粗圆的身躯渐渐遮盖他的小脸时,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等那粗·长·发烫的银针没入嫩肉里时,他觉得一种莫名的酥爽,然后才是紧接的一阵一阵的刺痛。
没有微醺眼里的腐肉流脓般的痛,也不如姜妈妈蚊子咬的轻,都是能够接受范围的痛。只是,从此,那个洞就再也填不平了。
晚上是颜夕值夜,微醺心有不安,一直睡不着,然后又听到颜夕躺在外头窸窸窣窣的,也是没有睡着的样子。
于是,她静静掀开床帐,探出头,这时颜夕正好背过了身,背朝着她。
“颜夕,还疼吗?”微醺小声地问。
颜夕吓了一跳,本是屋里似乎跑进只蚊子,叮得他发痒睡不着,他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
“不疼,只是一点痒。”他翻过身看着她,皓若星辰的明眸在暗夜里也似有点点星光萦转。
“痒?是发炎了吧?”微醺趴在床沿,伸出一只手想去轻触他耳垂,却又害怕弄疼他,手定在半空。
“哦,不是的,我是说有蚊蝇叮得痒而已。”说着他又搔了搔发红的肩颈。
“都起风了,还有蚊子?过来,我看看。”微醺伸出手拉他,颜夕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起挨到她身边。
暗沉中,微醺摸索着手指抚上他的脖颈,那儿确实鼓鼓囊囊一个个连绵起伏的小包。
“似乎不像蚊子咬,大概是皮肤过敏了。”微醺道。
“过敏?”颜夕诧异。
微醺匆匆爬下床,身上什么也没披就跑出外间取了茶壶和杯子,茶壶内的茶水还没倒掉,还有些微余温。于是她倒进杯子里,再小心用丝绢沾水,轻轻在那些小包上擦拭。
颜夕感觉一阵阵温温凉凉的感觉,舒服极了。
反复擦拭一段时间后,她终于放下了茶水和丝绢,拽着他的手爬上床。
“姑娘,这···”颜夕为难道。
见他犹豫,微醺笑着解释道:“那踏脚上不干净,大概白日里花粉或者虫子飘进来了,皮肤碰上这些细微的异物入侵自然抵御了,所以你才会发痒的。你不上来睡的话待会可长到全身去了哦。”
颜夕想起以前西席溥先生曾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
虽然还只是模模糊糊的认知,但他还是知道,男孩子和女孩子长大了,是不能如此亲密在一起的。
可是立马又想想,她才是那个女的,即使损毁清誉那也是她的事,他操心什么呀?何况,这和他的灭族之仇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
咬了咬牙,他还是爬上了榻,躺到了她身侧。
两人面对面地侧躺着,微醺忍不住笑了笑,就伸出手指往他衣襟探。他警戒地往后一缩,道:“你干嘛?”
“你不痒吗?我替你揉揉,可不能搔哦,搔破了可是会感染的,这样舒服点。”她笑眯眯地用手开始在那些起伏的小包包处搓揉起来。
确实挺舒服的。
“可是···姑娘,你不用···”颜夕刚要婉拒,微醺就打断了他:“好啦,就当我给你赔罪吧!其实你并不想打耳洞,是我硬要才打的。”
“其实当初我自己也是不想打,可是我听说一般的富户千金四、五岁时候就会打耳洞,虽说你爹娘把你当成男孩子来养,但你罪臣之女的身份还是容易惹人猜忌的。虽然我们替你瞒住身份了,但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何况那天大街上还有那么多人。”微醺其实这几天一直在隐隐担心,越是看着他的行为举止越是担心。
颜夕懂得她所指,虽然她语气行间都透着对他的信任,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但是还是隐隐感觉到不对了。她是担心他身份揭露后被人误会,既然死的可以是弟弟,那么,为何不可以说死的其实是姐姐呢?
“姑娘···你信我吗?”颜夕试探道。
微醺笑了,“不信你难道把你裤子脱了检查吗?”
话一出,颜夕的脸就红得像熟烂了的大番茄。
给微醺当教习的女先生终于回来了。女先生是一个秀才的女儿,以往秀才腿脚还是好的时候在乡间坐馆还能赚些银两。后来有次下田被蛇咬了之后,半身都瘫痪了,家里困窘,于是,只好让大女儿出来当个女先生,支撑家计。
这次女先生回去是看望爹的,因为太长时间没回去,所以这次才多待了些日子。
原来蒋氏是有开家塾的,但是蒋老太太一门后裔人丁单薄,而且留在京城的又多是女娃,只有齐哥儿一个是男丁,而且还是个襁褓婴孩,所以都没有人去家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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