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恸哭声,微醺就知道,老祖母大概是已经走了。
她的心情很复杂,明明之前还鲜活着的,会生气会打骂,会为了可笑的传宗观念而硬迫着微醺病危的生母入住偏僻荒芜的翠竹苑,强逼她爹先后纳了一个又一个姨娘,更在原三夫人死后就早早逼蒋戚耀娶继室,看着就是恶毒相的人。如今终究还是敌不过岁月、敌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人死之后,他在世间的一切是否也与本人毫无关系了呢?曾悔恨的、喜爱的、憎恨的、怨怼的、牵挂着的···通通,都不再重要了。
微醺深深地扇盍了长睫,大滴的泪水就往下坠落下来。
她慢慢抬起头,窥探四周。
房屋正中的花梨大理石圆案上,还搁置了几个那日因为齐哥儿和她的事而气得痰咳时,雪梅递给她的盛了参茶的珐琅杯。其中一个盖子半开,里面隐隐能看见莲子和雪耳,大概是知道老太太即将去,雪梅给准备了糖水,让她走得不至于太苦。
红檀妆奁因年代久远,上头的花鸟纹金漆已经褪落了一些。妆奁前的镜子早已收起,里面的簪子也已经很久没有动过的痕迹了。听说老太太年轻时还曾经是个美人呢,还是京都一带难得一见的。那时还是个温婉柔弱,文静知书的闺秀千金···
颜色暗沉的紫檀百福千工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声息全无,老朽如枯木般的老太。已经换上了簇新的暗紫色织金团福纹寿衣,床尾的位置搁了一件往日从内室出来接受大伙儿定省时都会披上的獭皮裘衣。
床榻下围了一群钗金戴翠,哭得一个比一个卖力的妇人。本来老主母去世,这些作妾的是没有资格进来,只能在外头候着的。无奈蒋老太膝下三儿一女,就只有三儿子一家在,子孙除了齐哥儿又尽是女娃。
总得拉人撑场面不是?
微醺发觉不止些大人们哭得山崩地裂的,就连小孩儿也哭得椎心泣血。略往前靠一点,惊异地发现齐哥儿脚板心与冯氏的手相连处出现了小半截银针!再看别的姨娘和姐儿,拧大腿的、抓手的、抠臂的···
顿时只觉得无力,瘫坐了下来,立马用手背拭干了眼泪。
冯氏双眼肿红地回过头来,眼光冷漠地淡视了她一眼,就又继续扭头抹巾子号哭了。
微醺被屋内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有些头痛欲裂,握着颜夕的手想让他扶她出去透透气。这还没站稳起来,就听到屋外众人大声疾呼的声音。
屋内的哭声顿时收敛了一半,姨娘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冯氏敛了敛容让众人守着老太太,她自个儿抱着齐哥儿走了出去。
微醺走到屋外就看见一男子在寒天雪地里**着身子,跪倒在院里,飘落的雪几乎把头顶和双肩覆盖住了。一旁的小厮丫鬟们不停地劝阻。
一丫头见三夫人出来了,忙往这边跑,边喘着气边往这儿嚷道:“三夫人···您快劝劝三爷···”
冯氏瞄了一眼正欲往前的微醺,把齐哥儿交给一旁的侍女,八步赶蝉般越过她,并在经由她身旁时忿忿地把她往后拽了下,使得她直接摔倒在身后的颜夕怀里。
“老爷···娘在九泉之下必定不忍看你这样作践自个身体,你又何苦?身体发肤···”冯氏刚要婉顺地从雪地里挽起蒋戚耀,却被他摔了手。
“你进去罢···守着娘,让我独个儿头脑清醒些···”语气里酝着暗沉。
“老···”
“让你退下听不懂?!!”
冯氏刚还想劝说几句,就被蒋戚耀焦躁地唬住了。
微醺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渐渐花白四散的众人,还是提步回到屋内。
本该喜庆穿红结彩的日子里,魏国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白纱白帛。当皇后娘娘获许回府省亲时,蒋老太太已经停灵第七天了。
这夜恰好轮到微醺守夜,微醺见众侍女都忙碌数天显得很疲惫了,于是就命她们都下去睡会,有需要自然会叫人。
“颜夕,要不你也下去躺会吧?”微醺慎微地试探道,其实她并不希望颜夕下去,尽管她平日里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但深夜里独自对着棺木停柩难免心悸。可她又担心这个闷葫芦一闷骚起来又会如那天一样向她发难。
颜夕睨了睨她绷得紧紧张张的脸,故作顺从地道:“姑娘既然吩咐下了···颜夕不得不从。”
接着,就看见她原本就苍白的小脸瞬间变得更加惨白,长睫失望地垂下,却也不开口挽留。
颜夕好笑地离开了。其实他并不打算把她一个人留在那,只不过见她方才饭都没吃多少,身上穿得也单薄,打算去庖房端些斋菜顺道到最近的东院去借件大氅给姑娘披上,然后就接着陪她守灵到天亮。
想不到这个平日里胆子大得很,连无人问津的凶宅翠竹苑都敢占据为私人书房的小姑娘,此刻竟会害怕与一个死人同处一室。颜夕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由地加紧了脚步。
烛火摇曳,一男子眉头深拧、双目茫然地看着房梁,哀叹一声,对坐在他对面的华贵女子痛斥道:“莹儿你!太让为兄心寒了!!”
那女子憋了老久的泪一颗滚接一颗地从与男子相似的桃花眼里冒出,倏地一下子从太师椅上滚落地上,跪在那儿拽着男子的衣袍哀求道:“莹儿求三哥哥放我母子一条生路吧···难道你还不相信闵儿为人?他怎么可能私吞赈款?”
“皇后娘娘请起!您这一跪下官可受不起!”蒋戚耀冷冷地掰开她的手,背身想要走出去。
“三哥!!”女子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站起,从后拽住了他的手臂,紧接着再一次跪下:“三哥,如今李治廷一家已经伏法,你如今翻案的话连你自个的命也保不了了!”
蒋戚耀脸气得青黑,扭头就狠狠掰开了蒋芝莹的手,痛心疾首道:“我蒋戚耀没有你这种妹子!你只知道你的闵儿,那李治廷一家老少五十七口人呢?!难道没有老的?幼的?我听说李治廷膝下还有一个比醺儿大一两岁的爱子,三岁识墨七岁入科,若然不是我错判,说不定未来还是朝廷一栋梁!就被你这么折煞了!你对得起皇上,对得起自己良心吗?!”
“···三哥···”底下的女子已经泣不成声了,哭了一阵,突然想起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又拽着跟前人的衣袍道:“三哥,你不惜命不要紧,难道你也忍心看醺儿一起遭罪?”
她这一句成功让蒋戚耀窒住了。
蒋芝莹有些得陇望蜀,遂进一步劝道:“三哥,莹儿知道你重道,但难道你就真的对得起醺儿的娘?谁不知道她是对你失望以致病情恶化的?醺儿那么小就没了亲娘,如今你舍得让她···”
说到这里,蒋戚耀挠着头皮痛苦起来,是呀,读书人要懂得忠孝仁义,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因为重孝,不敢违抗蒋老太的意思,可自个夫人死时,难道对他就没有一丝怨怼吗?更别说忠心仁义了,和母亲妹子串通谋害朝廷命臣,还能称对朝廷忠心?仁义道德?
他挠得头皮发麻、渗出血,依旧不知道究竟哪里出错。明明,他就不想这样的呀···
“莹儿···为兄是不是很窝囊?”蒋戚耀凄然苦笑了下,此际他一直信以为傲的东西尽然崩塌了,突然间很厌弃这样的自己。
蒋芝莹知道他有些心软了,于是连忙站起扶着她三哥到边上坐,“三哥,事到如今,你我已经同坐一船,你没有退路了。”
蒋戚耀冷笑了声,只质问她:“娘说证明李治廷清白的证据···你可收好了?”
蒋老太临死前依然不放心。当初没有毁掉证据,因为这个证据同时也可证明闵皇子没有参与其中,只是,证据还不够充分。他们担心日后若生起什么变故时,这份证据能够暂缓他的性命。
蒋芝莹抹了抹泪,“三哥放心,我都收稳当了。”
他们不知道,此时门外站着一个小身影无意地听到了他们的话。其实听到的也不多,只这两句:“娘说证明李治廷清白的证据···你可收好了?”“三哥放心,我都收稳当了。”
虽然此时空荡荡的灵堂外,怒号的寒风渐渐停歇,微醺依然冷得搓了搓发白的双掌,然后捂入怀里,整个人瑟瑟发抖。
肚子叽咕一声,更加饿了。其实都是自己矫情,装什么悲悯,还装得没了食欲。明明老太太生时压根表现不出疼爱她,顶多就同意让打在颜夕她们身上的五十棍改为每人十棍,还要改为叠加打在她身上。若硬要说这是疼爱的话,却也只能说是了。
其实她也与老太太亲切不起来,只是,她总是隐隐地感觉到这大宅里有种无奈,会让人不得不违背自己。老太太如是,冯氏也如是。
此际和一个冷冰冰的躯体共处一室,微醺先前的什么悲悯同情统统抛诸脑后了,只感觉到心慌慌然的。
老太太的死写得比较压抑,更完这些立马让一个新人物上场活络下气氛···说不定那你们会爱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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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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