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台也在启安城内,与梅花山庄相距不远。
启安东边的絮语静水湖湖心有一座宅院,原先是富商纪宁远的私宅,后来纪宁远逝去,几个儿子没有经商天赋,把家产败了个光,不得已将这水云台卖给了梅老夫人,最后又被送给梅知莹当做十八岁生日礼物。
水云台重新翻新过,碧水白云,青砖墨顶,朱门绣户,远远望去,已生飘渺意境。
周自衡三人几天赶路,一路向南,终于到达启安城内,絮语静水湖前。
“小时候来过几次,就被水云台惊艳,一别再看,仍不改风貌……”席冰漪喃喃。
一片澄净的湖中,最中心的陆岛像是人间仙境。红梅交映,在湖心落下艳丽的倒影,在梅林之后,更是一座古朴大气的宅院,远远眺望,犹如天上白玉京。
“果然还是冬日里的水云台最好看了,无论是阳光明媚时的波光粼粼,还是微微细雨下的朦胧绰约,亦或是皑皑白雪后的雪满枝头……”席冰漪朝周自衡笑了笑,“惊鸿照影,正为此刻,你们怎么过去可要自己想办法咯!”
言毕,席冰漪像一阵轻盈的风,一朵飘零的花,瞬间消失在眼前。肉眼只能捕捉到絮语静水湖面上的涟漪,像珍珠一般串起席冰漪的痕迹,不多时,就见席冰漪在梅林中向周自衡二人招手。
周自衡看向秦一灼,后者正期待地看着他。
周自衡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不远处有船,我们坐船过去。”
以为周自衡也有什么独门秘笈的秦一灼:“……”
两人乘着小舟,慢悠悠到达湖心岛的时候,席冰漪已经在梅林里转了几圈了。
和记忆里没什么分别,席冰漪五味杂陈,有归家的兴奋,也有害怕看到真相的胆怯,更有说不出口的愧疚。
是不是她早点清醒,玉姨就不会离开梅花山庄,一些惨剧就不会发生?她想。
秦一灼同样有着复杂的情绪,他望着掩映在梅林中的水云台,心脏砰砰直跳,脑海中又不合时宜地想起父亲那把淡青色的剑。
见周自衡秦一灼到了,席冰漪收回思绪:“说起来,水云台里还收藏着好多神兵利器,今天正好给秦一灼挑一把!”
几人说着,脚步却不停,不一会就来到水云台前,席冰漪拿出一枚小巧的梅花形状的玉器,轻轻放到朱门锁扣上。锁扣与玉器严丝合缝,紧密地咬合在一起,很快,大门缓缓敞开,待彻底大开后,席冰漪收回玉器,领着二人进入水云台。
周自衡赞叹这样绝妙的巧思,下一秒却又被陈列整齐的刀剑迷了眼,一时间结舌得说不出话。
区别于寻常宅院的布局,一进入水云台,映入眼帘的就是陈列刀剑的大堂。宽敞的大堂舍弃了会客的功能,被梅知莹彻底改造成“兵器库房”,将或凌厉或精巧的刀剑展现眼前。
被这般恢宏大气的场面震慑,周自衡秦一灼二人皆呆立着,只有席冰漪目光怀念地一一抚过这些刀剑。
“这里的刀剑,有些母亲亲手锻造的,有些是母亲游历时收藏的。”席冰漪回头看向呆愣的两人,大笑起来,“所以只允许秦一灼挑一把哦,周自衡你就别想啦!”
秦一灼抿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情不自禁走上前,更加仔细专注地注视着各不相同各有特色的兵器。
视线从这些寒光岑岑的刀剑上划过,秦一灼发现梅知莹还细心的在每把兵器上方,用刻着字的木牌表明刀剑的名字。
登仙、比翼、贺兰山……秦一灼一一看去,直到见到一把朴实无华的,甚至在一众神兵利器面前都格外不起眼的剑。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周自衡描述自己看见红尘时的感受:
“那是一把奇特的剑。”
这是一把奇特的剑。只有剑柄处雕刻的龙头看起来算是精细用心,剑鞘就有些敷衍了,像是用了些边角料粗粗做成了这样一个剑鞘,只能算得上是合身。秦一灼小心取下,抽出剑身,只见一条血线犹如龙筋一般贯穿剑身连接剑柄。剑身相对于一般的剑来说,更窄更薄,却也更透冷冽。
秦一灼看向木牌上的字:报君意。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见到报君意后,前段时间古怪的食欲、迷蒙、贪婪,化作一条湍急的河流,冲刷过他的心神,又带来更多的渴望。
秦一灼深吸一口气,合上剑,轻声问:“我可以带走它吗?”
席冰漪点点头:“这把剑应该是母亲在游历时偶然所得,不像是梅花山庄出品。”
周自衡也见到了木牌上的字,霎那间就懂得了这把剑的形神,他看向秦一灼,秦一灼回过头去,也恰好看见了他的眼神。
从侧门离开大堂,周自衡看向前方的三间厢房,这才明白水云台别扭的布局。
三间厢房分别在南、北、东方向,西向的大堂被改做“兵器展览库”,三间厢房由廊桥串联,唯独大堂隔绝在外,仅靠一扇侧门接入交通的廊桥。
水云台是梅知莹的另一处居所,除了正东的一间厢房外,另外两处厢房都不住人,其实就连梅知莹本人都鲜少在水云台久住,因此除了恢宏大气的大堂外,其余地方竟有些乏善可陈。
东厢房收纳着一些简单的书籍,由于梅花山庄会遣人定期整理水云台,所以房间内还算得上整洁有条理。
席冰漪一进门就红了眼眶,她看着一柜子的书,书桌花瓶中一枝垂败的梅花,仿佛母亲还在身边,还会把她抱在怀中轻轻喊她冰漪。
秦一灼看向那枝快要失去生命力的梅花,有些奇怪,是谁会在这样一个算得上“荒废”的宅院,放上一枝梅花?
席冰漪抹去眼角的泪水,重新振作起来,视线在一排排松散的书籍上划过,语气有些疑惑:“这里也不像是有母亲遗物的样子啊?”
房间里除了书,就没有可以称得上是“遗物”的东西了。
然而这些书都是与锻造相关,压根没有别的类型的书。从锻造冶炼入门到有关剑形的理论,梅知莹俨然把这水云台当做是自己的锻造冶炼圣地了!
席冰漪有些头大,她幼年时只来过一两次水云台,当时还不懂这些锻造冶炼的东西,只记得水云台很好看了,如今再想找点东西,顿时十分泄气。
周自衡出了厢房,目光久久地停在水云台的大堂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大堂格外像一个密闭的宝箱。
不一会,身后传来席冰漪的叹气声与开门关门的声音,周自衡回头看去,是秦一灼提着报君意出来了。
周自衡不自觉看了一眼报君意,突然道:“剑名即剑神,无法领悟其形神的话,于剑道一途很难有作为。”
周自衡突然体会到林有别嘱咐自己别选红尘时候的情感了,他想说不必为了我赔上自己的未来,他想说日后事谁也说不准,万一两人走散或背叛,“报君意”又要何去何从?
然而话难说出口,周自衡看着掩盖在灰扑扑剑鞘下的利剑,如同在看秦一灼的真心,心头莫名有些酸胀。
秦一灼敏锐察觉到了周自衡话语背后的关心,他摩挲了一下报君意的剑柄,语气平静:“我明白的。”
提携玉龙为君死报的是知遇之恩、信任之恩,对他而言,报君意却不只是报恩。
但秦一灼没有这样说出口,他道:“无论是不是报恩,周自衡,我都很感谢你曾经对我伸出的那一双手。所以,请不要丢下我,不要说自己时日无多。”
秦一灼抬眼,认真专注地注视着周自衡,阳光在他的眼睛里流转,像一樽玉盏。
“你会活下去的,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难以言喻的情绪击中了周自衡,还未等他分辨出这样复杂的情感是什么,折桂印便贪婪地舔舐走,于是他很快又变得平静。
“为什么?”周自衡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秦一灼已经习惯了周自衡的冷淡,他有些厌恶这样不生动的周自衡,但心知肚明、无可奈何,只能装作没事的笑笑:“你改变了我的未来,我当然也要竭尽全力改变你的未来。”
周自衡挑眉:“这是报恩?”
秦一灼没说话,周自衡就当他是默认了,他沉默片刻,接着道:“剑名只能决定形神的部分,譬如断雁刀,他的主人就用自己的方式完完整整地诠释了另一种断雁之名……无论如何,不要冲动。”
秦一灼听到他这样说,笑了一下,语气坚定:“定不负真心。”
屋内席冰漪在翻箱倒柜,周自衡思绪混乱,神游天外,过了许久,才听见一声疑问:
“你身上的那些伤疤,是怎么留下的?”
“刀剑无眼,为了寻找生路,总要付出代价。”
在汤泉里亲眼看见那些伤疤,犹如一棵坚韧的树下的根系,组成了这样一个抗争的周自衡。
“你会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吗?”秦一灼问。
这小孩话题未免太跳跃了,周自衡头疼地想,思索片刻道:“等一切都结束,我会告诉你的。”
屋内,席冰漪终于从摆放整齐的书中找到了不同,她抽出一本手记,封面上是狂放自由的字体——
煅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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