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岶此人性格孤僻,鲜与人交往,在市盐司里,与同僚们也只有差事上的接触,私下并无往来。平日里除了公事外,话都不多说几句,同僚和上官都对他颇有微词,可他办事是一把好手,管理盐库从无差错,由此其他人也就背地里暗道一句古怪罢了。
谁曾想,他居然背地里如此胆大包天,利用职务之便走私私盐。市盐司的人等知晓此事,都不信谢岶会犯这种抄家灭族的大罪。
起初于炀等人,还不信市盐司内出了内鬼,一个个叫嚷着诬陷,栽赃。可等沈姜把证词和账册摆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一个个又都噤若寒蝉,直呼自己与私盐案无关,自己是冤枉的。
连那于炀为了洗脱嫌疑,也一改之前鼻孔朝天的傲气,丢掉了他御史清流的风范。一个个配合的不得,有的甚至为了保全自己,胡乱指证其他人,其中丑态不一而论。
沈姜一连数天,都在与市盐司一干人等周旋,可还是没能查出谢岶在市盐司的其他同伙,或者什么其他有用的线索。倒是问出了几件益州官场的秘事,只是与私盐一案无关。
就在晋王对着私盐案一筹莫展,市盐司上下为了谢岶之事惴惴不安时,晋王接到了庆元帝的旨意。
大意是朕知道你在益州遇刺心里憋气,可闹了这么久也该消气了,还是尽快了结此案,回京吧。
显然益州之事已经传到京城了,而庆元帝为了稳定朝纲,不想此事进一步扩大化,致使牵连甚广,所以召令晋王回京,却忽视了晋王的处境。
晋王端坐着,铁青着脸,气息都乱了,右手紧紧攥成拳,指甲嵌进了肉里犹不自觉。心底如同有一把火,烧的他浑身难受。
一旁的半夏和陈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使眼色,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去触这个霉头。
晋王独自平息心底的怒气,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沈姜:“可有进展了?”
沈姜跪地请罪:“属下无能。”
晋王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启程,回京。”
陈永低声应是。
半夏低头思索片刻,轻声说道:“殿下,奴婢有一言。”
晋王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话,说吧。”
半夏说道:“殿下,沈指挥将整个市盐司查了个底朝天,都没有发现其他线索,有没有可能,谢岶在市盐司并无其他同谋,私盐确实是他一人实施的。”
“嗯?”
半夏解释道:“殿下,谢岶背后定然有人指使,不然他一个管库,没有这么大的能量策划此事。而且谢岶宁死,也不愿吐露私盐案的更多实情,也说明了这一点。奴婢的意思是,市盐司里或许真的只他一人与此案有关。”
晋王示意半夏继续说。
半夏笑道:“殿下不妨设想一下,若是您在背后操纵此事,整个私盐案除谢岶至关重要外,是否还有必要安排其他人?”
晋王闻言凝眉沉思,确实,整个私盐案看似惊天动地,可仅需谢岶再加上些运盐的差吏便能完成,并不需要其他关键人物参与其中。这样一想,晋王不由心惊,一个无品无级的管库,居然能影响大周的财政命脉,何其可怕。
见晋王面色凝重,久久无言。半夏轻声道:“既然只要控制了管库谢岶,就等于控制了整个益州私盐走私,那又何必画蛇添足呢。而且多一个知道的人,就一份风险,所以奴婢大胆猜测,或许市盐司里真的没有谢岶同谋。”
“那殿下遇刺也真是谢岶所为?”陈永问道,那谢岶当真如此胆大包天。
半夏略加思索道:“奴婢以为,并非谢岶所为。”
“不是谢岶,那是谁?”陈永追问。
“我猜应是谢岶背后之人所为。那群刺客身手不凡,不是一个市盐司管库能够掌握的力量。事后严老将军命人探查,再也没有能发现半点刺客的踪迹。而且我们后面也再没跟着的尾巴,可见那人见一击不成,立刻缩了回去。定是知道益州之事不保,断尾求生了。”
“况且若真是谢岶谋划了刺杀,眼见刺杀失败,就该立刻逃离益州,而不是坐以待毙。谢岶显然已是弃子,对刺杀一事一无所知,这才被我们轻而易举的拿住了。”
满室寂静,晋王等人思索半夏的话,越发觉得可能性颇大。
“若真是如此,那殿下…”陈永面露担忧的看向晋王。若谢岶真是私盐案的主谋,可问题是陛下相信,满堂诸公相信吗?
哦,你晋王在益州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朝野震动的私盐案,结果用一个个胥吏交差。究竟是事实如此,还是你晋王无能?
半夏轻笑道:“大伴若是担心拿谢岶交差,会让朝中诸公看轻了殿下,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补救一二。”
晋王定定的看着半夏,容颜堪堪可称清秀,但她身上那份自信从容,却是一眼可夺人目光。晋王嘴角不明显的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半夏问道:“敢问沈指挥,陈大伴,两位觉得此次私盐案最大的问题出在哪?”
沈姜不假思索道:“谢岶身为臣下,享国之供养,却不思恪尽职守,上报君恩,下修己身,反而利用职务之便,窃取国财,实乃国之蠹虫。况且谢岶不过区区管库,就敛财五十多万两,大周官吏位高于谢岶的何其多,还不知还有多少个谢岶。”沈姜说着说着义愤填膺的攥紧了拳头。
陈永瞄了眼晋王,试探的说道:“咱觉得问题出在市盐司上下,尸位素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竟无一人有所察觉,一个个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半夏莞尔道:“沈指挥和陈大伴说的都有道理,可我觉得根本的问题在于制度。”
“此次私盐案的关键,在于市盐司的制度有漏缺。谢岶这类人舞弊营私,贪赃枉法。市盐司上下置若罔闻也好,浑然不觉也罢,都是人的问题。”
可人心、人性,恰恰是最难以捉摸和把控的,所以只能从客观因素入手去改变。若不能把这个制度的缺口补上,其他有心之人,也可以在其他市盐司如法炮制,那国库又不知要损失几何了。”
晋王看着半夏,心中不禁感慨,娘娘赞她颖悟绝伦,到今日他知道,娘娘真是慧眼识珠。
“继续说,如何补足制度上的缺口?”晋王问。
半夏缓缓说道:“奴婢以为,朝廷可以制作一种特制的票据,交由市盐司来记录盐商和市盐司的交易,就如银票一般。”
“上面记载了盐商信息,所购盐的数量,最重要的是,这种票据是统一式样且带有唯一编号以防作伪。票据一式两份,市盐司和盐商各持一份,沿途查验票据所载数量和实物是否一致。而非视盐引为唯一凭证,盐引是真,盐却未必是官盐,如此杜绝了有人在其中偷梁换柱。”
晋王听到这里,眼中掠过一丝精光。
半夏继续说道:“市盐司的这一份需好生保管,届时将它随同盐收与账册一同交于户部,便于户部核验。即便有脏污,错误的票据也不得随意处置,需要一同上交。这样就阻断了市场盐司篡改账册,窃取盐收到路径。而盐商手里的那一份还可作为盐税征收凭证。”
晋王顿时眼眶猛的微张,震惊的看着半夏,盐税…
半夏道:“大周盐税按量征收,明明有巨额盐收,可征收盐税却少的可怜。无非是盐商们仗着路途遥远,当地不易核查他购入盐的数量,所以想尽办法偷漏税。当地官府无从得知,他究竟买了多少盐,自然是盐商说多少就是多少。若是有了这票据,地方官府就有了征税依据。”
晋王听完拍案叫好:“此举甚妙,既解决当前的问题,也为这多年顽疾指了条路,甚好。”
半夏屈身道:“谢殿下夸奖。”
陈永嘿嘿笑道:“半夏姑娘真是聪慧过人,对殿下更是尽心,老奴斗胆替她求个赏。”
半夏连忙说道:“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当殿下赏。”
晋王笑道:“当赏,回京后本王有重赏。”
“谢殿下。”
眼看益州私盐案,只能交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谢岶,如此雷声大,雨点小,晋王声名势必受损。可半夏给出的法子不仅能够挽回颓势,还能一举解决盐税顽疾,为国库多一份进益,一举两得。
这时陈永笑问:“半夏,你说的那个票据,可有个什么名没有?这东西将来用起来得有个响亮的名才好。”
半夏一愣,名字?它当然有名字了,可…半夏看向晋王道:“求殿下赐名。”
晋王含笑道:“既然你是想的法子,还是你取个名吧,”
半夏低头,故作思索片刻后,说道:“这个票据是为了记录官盐交易的发生,不如就叫…发票。”
“发票…嗯,不错,就叫发票吧 ”晋王点点头,拍板。
沈姜和陈永自是没有意见,陈永见晋王难得心情大好,对着发票二字一顿无脑吹,听的半夏牙酸。
圣谕让晋王即刻回京,那是容不得打折扣的。
三日后,在益州盘桓了数月的晋王一行人,终于启程回京。临行前,晋王将市盐司一干人等,终于是放了出来。
他们虽未参与私盐案,可也是因为他们玩忽职守,督查不力,才使得私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大行其道。他们都有失察之责,至于如何定罪,待回京禀明陛下,由陛下定夺。
不同于来时,他们小心翼翼的隐藏行踪。回京的一路上不慌不忙,气定神闲,严无疾还派了一队甲士护送晋王回京。
马车内,晋王状似随意的问半夏:“你那个弟弟,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现在做什么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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