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云雀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划过长街停至客栈门前,马背上的人猛地拉住缰绳,烈马一声刺耳的嘶鸣回响惊散了一群人。

一位黛粉罗裙头戴帷帽的姑娘从马上一跃而下径直走进客栈。

柜台处伙计困得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看见来人强打起精神招呼着。

“这里可有住着一位叫做雾凇的姑娘?”

伙计打量了她一番,笑呵呵的回道:“姑娘,咱这儿客人的消息不经客人提前告知不可外泄,这是规矩。”

姑娘有些急切地掏出二两银扔在柜台上。

“她在哪个房间?!”

伙计为难的将银钱推了回去。

“姑娘,这真是不行。”

“你们掌柜的呢。”

“姑娘不要白费力气,我们掌柜今日不在。他就是来了也不能告诉您呐。”

伙计余光瞧见角落里的陈鸿,眼睛一亮,抬手指着他所在的方向。

“您也别在这难为我了,喏!那位公子是跟他们一起的,你去问他好了。”

陈鸿销了餐账就要回去,避开人群却见一位姑娘往自己这边走。

感受到后背有人碰了一下,他浑身战栗着不由得加快了离开的步伐,逃跑似的往楼上冲。

直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公子留步。”

陈鸿不得不僵硬的回头。

帷帽遮挡住她的容颜,只可见曼妙的身形轮廓。

盈盈楚腰间缀有香包,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纤细而柔。

她有些急切的单手掀开帷帽的纱,细长的睫颤的有些慌张,皱着清浅的眉头。

陈鸿瞬间面色通红,僵硬在原地不敢甩开她的手。

“公子可认得雾凇姑娘?”

陈鸿点点头。

“她在哪个房间?我找她有要事。”

陈鸿闪躲着目光不敢看她,怯生生的回:“他们出门了,不在。”

“她们?”她愣了一下继续问:“你可知她们何时回来?”

陈鸿拨浪鼓似的摇摇头,“不知道,应该快了。”

“能告诉我她的房间吗?我等她回来。”

他涨红了脸,“你,你先放开我。”

“抱歉,我太急了。”她立马松了手。

陈鸿得了解脱匆忙撑开扇子将通红的脸挡着了。

“地字十号间。”

说完便仓皇地逃了,连她的道谢声都不曾听见。

回了房间陈鸿把自己窝进被子里好久没有动静,等闷得自己受不了了才出来大口呼吸。

缓过神捧着往常一直在看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太阳逐渐西移,整个下午陈鸿都躲在房里不敢出来。

傍晚有伙计进来收拾,添茶的功夫陈鸿为避免搭话在门口等着结束,却瞧见斜对面先前那姑娘一直站在雾凇房门前候着。

视线没有偏移直到那人觉察到回望过来没来得及收回。

偷看被抓包,陈鸿很想当场自杀。

身子不受控制像浮在海面上随着浪花孤零零地漂,扇面堪堪遮住他无处可藏的情绪。

那姑娘却像没看到他的遮挡一样走上前来搭话。

“公子!”

他只好欲哭无泪紧崩着一张脸回答:“嗯。”

“还不曾问过你的姓名。”

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陈鸿。”

听到这个姓她有些怔愣,清州姓陈又在这儿的陈家只有落雪山庄中人。

“云雀,我的名字。”

陈鸿怔怔的看了她一眼。

喃喃自语道:“云雀栖枝,啼醉春烟。”

云雀轻笑了一声,“哪本书里的佳作,我怎么不曾听过?”

他面色通红,尤其想把自己埋进土里,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回,“我瞎说的。”

“你和雾凇姑娘可熟识?”

“不不不,她是我哥朋友。”

“你哥?”云雀不打算多问,却动了与他打好关系的念头。

“陈公子可否请我进去坐坐?”

陈鸿正纠结着该如何婉拒,却听她再次开口。

“我在这里等了一下午也累了,公子要是能请我进去坐一会,不胜感激。”

她看着他伏礼道谢。

到这份上哪还有他拒绝的理由,陈鸿抬脚往后挪了一步。

“那你进来吧。”

刚把她请进来陈鸿就后悔了。

同在一室纵使不言不语互不打扰,他仍然满身紧张像个刺猬防御似的将自己围成一团生出尖刺。

云雀摘了帷帽坐在凳上,看着他不免好笑。

“公子好像很紧张。”

陈鸿与她隔了老远的距离小声反对,“你别叫我公子。”

“那么,陈鸿。”

他吓得打了个哆嗦。

惹得云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陈鸿遮住脸垂着头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偏偏云雀非要来上前打扰。

手中的折扇被一把抽走,没了遮挡物他几乎要发狂。

在生气前被她一句轻而柔的话浇灭。

“你这扇面怎么不题字?”

陈鸿抬眼觑了她一眼,想生的气早没了踪影。

“万千诗词美的不分伯仲,挑来挑去便搁置了。”

“何不画一幅画?”

陈鸿摇摇头,“我不善画。”

“你今日于我有恩,我还你一幅画如何?”

他急忙摆摆手,“不不不,不用,我什么也没做你——”

“拿笔。”

陈鸿磨磨蹭蹭的把笔墨放到桌上,心不甘情不愿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让人误以为是热情似的上手帮她研墨。

“你可有喜欢的或者此刻能想到的画面?”

陈述茫然以对。

“那便画我最为拿手的。”

语落她提笔沾墨游走在扇面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折枯枝。

凝神放缓了呼吸,空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两只栩栩如生的雀儿立在枝头啼鸣,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扇面。

她低声喃喃,“还差点什么。”

从袖中掏出脂粉,指尖蘸取点在扇面。

吹了吹扇面使墨干的快一些,“独梅戏雀,如何?可还满意?”

旧扇本自带韵味,扇面恰到好处的留白与妙趣横生的画相得益彰,枝头红梅独秀对比鲜明。

陈鸿看着扇面点点头。

“满意。”

“那就好。”

弯弯眉眼间如青山远黛。

他抬眸定定地望向她,霎时间心跳如雷。

这个人像这幅画强行闯入扇面一样闯入他的眼帘。

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明明轻柔分明强势地要他作出回应。

他本该不喜欢。

但又无一不为之心动。

山上。

餐饭过后陈述从缸中舀了水把碗筷洗了,阿婆倚在门边看着他。

“小子,不要以为你主动帮忙我就会改变态度。”

陈述愣了一下,“怎么会?”

“你不背地里笑话我就算了,用不着在我这儿献殷勤。”

陈述耸耸肩,“我会的也只有洗碗了,再者,我笑话您做什么?”

阿婆带着烦躁回他:“老太婆我今日废话多了些。”

陈述的声音带着出乎意料的平静。

“活着本就是从哭着降临世间开始,一辈子在或大或小的苦难中前行直到死亡。如今笑话您,难不成明日笑话自己吗?”

她停顿了一下,忽地叹了一口气。

“土埋到脖子处的人了,竟还没有一个孙辈的人看得开。”

陈述此时将碗筷洗好,擦擦手站了起来。

一边将袖子放下一边说:“有的人一辈子也看不开,阿婆只是太寂寞了,您需要有人陪您说说话。”

这也是他看完日出没有立刻离开的一部分原因。

阿婆瞧着他一脸复杂,好半晌才问:“你今年多大了?”

陈述的笑容僵在脸上。

“二十。”

“年龄这么小。”

他彻底把笑收起来了。

“小子,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你说说死的尽头是什么?”

这话他还真有回答的权力。

他想了好一会才给出答案。

“大概,是永恒。”

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有很多回答,唯独这个答案的念头最为强烈。

阿婆脸上浮现泥塑般的凝滞,呼吸间连皱纹都毫无波动。

这个回答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为什么?”

“世人无法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有个人跟我说‘方生方死、方死放生’,死亡何尝不是一种新生呢?”

“原以为你会说关于感情的答案。”

“那是您的答案。”

阿婆有些迷茫的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显得越发令人心碎。

待将近傍晚时下山,阿婆塞给陈述一包茶叶。

陈述很讶异。

“这茶是我亲手做的,你们不妨拿回去尝尝。”

“花茶?”

“这茶就叫四月雪。”

“好名字。”

阿婆想说什么又闭口不言地将人送到门外,直至默默看着人远去也不曾再次开口。

下山路是阿婆指引的近路,比上山时好走太多。

走到山下时陈述将茶包递给雾凇,被疏尘接过去拿着。

“你不是喜欢喝花茶吗。”

他点点头。

雾凇挑眉看向陈述,“不是给你的吗,凭本事得到的又轻易送了人。”

“我不常喝茶,况且我们住一个院里谁拿着我不能喝?”

雾凇笑了笑,“看阿婆那不舍的眼神,你以后还来吗?”

陈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

“看情况吧,不一定。”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心软良善之辈呢。”

陈述轻笑一声,没答话。

回到客栈天色已经黑了,云雀攥着帷帽站在大厅看见三人时没有立刻上前。

瞧见雾凇头上戴着的素木簪和她腰间的短剑时才有所动作。

“姑娘!雾凇姑娘!”

雾凇疑惑地回头,看见隔着一段距离的云雀时没什么太大表情。

“姑娘,我是云雀,您还记得我吗?”

若是陈鸿在这,可能会发现相比在他身边,她此刻笑得并不自然,相反的有些过分拘着了。

雾凇看了一眼疏尘,后者没有任何动作。

她复又看向陈述说道:“老家的人,我先上去了。”

陈述不甚在意的应了声。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进入房间,雾凇不紧不慢的放下行李坐在靠椅上。

云雀进门一瞬间就把房门上锁,转身快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战战兢兢道:“雾门主。”

雾凇一瞬间目光森寒,冷冷的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并不开口。

云雀跪在地上强撑着心神抬起头。

“乌山西南门下甘雨楼,四年前我们曾见过的,您可还记得?”

上来就想套近乎,此话一出雾凇瞬间没了兴致,不耐烦的站起身。

两步迈到她身前,在人抬头还未低回去时忽然扬手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云雀身子猛地被打歪不受控的被甩到一侧,几乎是瞬间脸上便有了要红肿的迹象。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和口中强咽回去的闷血无不体现这力道有多重。

眩晕着地面摇摇晃晃的动,她指甲嵌入掌心恢复几分神智不敢有任何反抗,直起身重新跪直了。

雾凇凉凉的话散在耳际叫她心惊。

“离开柟州时我吩咐过什么是没有人通知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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