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风起时吹过衣裙,云雀扭头往门里回。
陈鸿凝滞瞳孔,仓促地挡住了她,“云雀姑娘。”
握住折扇的力道有些重,脑中的被杂乱无章的色块填满,他费了好大力气回神接着话往下说:“你不去县衙吗?”
话落他差点闪了舌头。
但若是此时硬着头皮又换了话接着说下去,其丢人程度更甚。
陈述不忍直视作势转身要走,被他瞧见又两步追过来拉住。
近乎祈求的语气,“哥。”
陈鸿就这样前后两头顾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雀的声调与表情很微妙,但并未带上厌烦之色,她道:“你觉得我穿着这身衣服去县衙合适吗?”
陈鸿看了一眼,“很…很漂亮。”
他听见一声轻笑,再然后转身垂着头对着柱子遮掩着表情再不敢抬起来,直到人没影了也没发觉。
陈述对着人摇摇头轻叹。
爱情使人失智。
给他留了好一会时间平复心情,云雀再度离开之际他脸上的窘迫逐渐转化为平静。
“哥,”他将扇尖放在鼻子上尴尬地敲了敲,“我们也跟着去一趟衙门吧。”
“事不关己,不涉他非。不去。”
“二哥。”陈鸿带着点无措。
“山庄不沾官家事,你比我更清楚。”
尽管他没再说什么,但投过来的目光里分明给人一种不忍拒绝的可怜。
短时间默默无言,陈述有所松动时一个人声飘落到耳边。
“哥哥!”陈云亭快步跑到跟前。
陈述讶然,“你怎么出来啦?”
“只怕哥哥挑的胭脂我不喜欢,我便追出来了。”
他扬了扬眉,云亭讨好似的嘿嘿一笑而后看向陈鸿道:“鸿哥这是怎么了”
“这楼里的丫头牵扯了县衙的命案,鸿儿是担心殃及了这儿的东家。”
陈鸿小声反驳:“也不是只为了她。”
“鸿哥与这东家是相识?”
“嗯。”陈鸿点点头,眨着眼睛疯狂示意。
云亭立马明白过来,顺势劝慰道:“余昌县令官风不正、有失公允,若无事发生只当去看热闹,若是有事也能帮上一二。哥哥,不如我们一起去?”
陈述当然知晓,若真是去了这一趟不可能无事发生。
他自诩并非恶类,但也绝对做不到平白无故替天行道、伸张正义之义举。
陈云亭比他还要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云亭。”
她笑嘻嘻地回:“云亭在呢。”试图轻飘飘地揭过话题。
“不要多生事宜。”
他其实已经改变了想法,却还是多说了一句。
陈鸿终于抬头正色道:“二哥,无关之人遭殃尚且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是——”
话说一半他噎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更何况是相识的人。那衙门就是鬼门关,那么可怜一个小姑娘进去走一遭怕是没命可活。”
陈述无意识摩擦着缀在腰间的酒壶光面,眼睛里带着深意。
“走吧。”他弯着嘴角。
人因为善良的‘利他性’而将之视为洪水猛兽,但见到一片赤心的品行总能叫人感到心暖。
天高风爽,一路行至县衙正巧赶上升堂鼓,便候在了门外。
县令已至中年,身宽体胖一看就没少捞油水,着深绿官服坐于堂上。
堂下衙役压着贝儿,被松开后双膝下跪连喊:“姚大人,冤枉啊!”
县令懒散坐堂上挥挥手:“传原告。”
堂上走过来一对苍老夫妇,穿戴齐整但面色憔悴,进门看见地上的人气炸了心抬手便要。
“你!你你个贱人为何害我儿?!”
老妇人边哭边打骂,但她很快就被衙役拉开。
“公堂之上不要闹事。”
夫妇两人相互搀扶着跪下,“还请大人为我儿平冤!”
贝儿恸哭伏地,抬眸道:“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将我一顿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堂上拍案止住喧哗,姚县令看过诉状说道:“你可是荆贝儿?”
她跪直了身子应:“小女正是。”
“年少与曾家为邻,十岁家亡被卖作仆女,现今是在镜花梦做事。”
“是。”
“一个月前你与曾家子曾石偶然相遇后频繁的联系,想借他手赎身脱离奴籍,于昨夜夜半相约将其骗出敛财害命。”县令猛拍惊堂木,“是也不是?”
“什么?”贝儿没能明白过来他的话,神情突然渐渐变得呆滞“害命?你说曾大哥死了?”
曾妇人颤抖着手指着她:“你个毒妇装模做样什么!我儿的尸体上还插着你的簪子!你还敢!”
她气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牙齿哆嗦着浑身发颤。
“你怎么敢!”
县令抬手,通过衙役的传唤一男一女并肩上堂。
男人体态修长,面如冠玉,淡淡行过礼目光空无所属的同云雀站在一旁,县令也没说什么。
堂外陈云亭与陈鸿瞧见他的身影,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是他。
县令不耐地吧唧了两下嘴巴,像是厌烦,“戏楼东家可证,曾石你们二人多次一同出入戏楼,皆是男方出钱。”
他又问云雀,“那么镜花梦东家,贝儿这丫头昨夜可曾在楼中?”
云雀眉眼冷冽,只道:“没有。”
她自然知道这小丫头不会杀人,但她并不能以自己的身份替她出头。
“人证物证确凿,来人,叫她画押!”
惊堂木啪——的一声拍的人心颤抖。
跪着的贝儿似被抽走了灵魂,哽咽着连话都快说不出了,断断续续嘴里念叨着:“不是我,我不知道他死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死呢?!他说了要——”
要什么她说不出来了。
哭喊挣扎着不肯认罪,门外旁观者陈云亭看着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县令耸耸肩整了整有些歪的官帽,随手似在拍灰一样道:“上刑。”
衙役几乎没有犹豫地将拶子拿过来给她套上,紧接着惨叫连连。
无非是五根柴的原料,经能工巧匠之手做成刑具,虽不致命,却叫人疼的难挨。
“认不认罪!”
“认不认罪!”
泪水和着汗水一齐滴溅在地,十指连心疼的人浑身胆寒。
凄厉尖叫一声高过一声,听的人毛孔战栗,魂魄四散。
“认不认罪!”
“认不认罪!”
贝儿眼泪都要流干,颤抖着嘴唇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直至眼神空洞痛到发指,她恍然从悲痛中回神做出解释,“等等!”
县令摆手令人将刑具撤下,“可要认罪?”
她不自主抖着红肿糜烂鲜血直流的手,“姚大人明察,我与曾石久别重逢两情相悦,我不会害他。”
显然他想听的话不是这个,面色立即阴沉下来。
“那簪子本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昨夜相约桥畔我等了他一夜——”
她话还未完,县令怒急反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拉下去杖责三十!”
此番若打了,怕是命都没了。
堂中夫妇二人被伤痛扰乱心智,不曾深究对此番闹剧只觉身心俱疲、白发增生,依偎着站至角落。
屈辱毒打令人气恼,贝儿又哭又笑涕泗滂沱。
高呼道:“为何不闻冤!我说了不是我为何逼我认罪!”
“狗官啊!饮血吃人肉你枉戴这乌纱!”
“我死不认罪!狗官!”
强行被衙役压制住用布料堵住了唇,堂上男子看不下去正要阻止她被拉走,被人先行一步。
“住手!”
云亭陈鸿两人一左一右不顾阻拦大步入堂,陈述叹了口气也跟上来。
“知道的这是衙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阎罗殿呢。”
陈云亭话落县令立即沉下脸。
“哪里来的臭丫头扰乱公堂,赶出去!”
“我看谁敢。”
陈述轻飘飘送出话,立在云亭身前。
其实他本身没有这样发言的资本,但稍稍冷下神色配合自身独有的风骨倒真给人一种武艺高手极为能打的错觉。
衙役面面相觑不敢有所动作,齐齐回眸望向堂上人。
县令呵呵笑了两声,“不知几位哪家人士?”
陈云亭哼的一声上前抓住一衙役的红木棍,那人愣了一下没反应。
她抢不过以命令且恐吓的口吻喝道:“给我!”
衙役猛地松手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长棍就被她拿走了。
云亭单手杵着红木棍,单手掐腰直视堂前县令。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家陈云亭是也。”
陈述扯了扯嘴角,不知她哪里学来的尴尬过剩的发言。
侧边云雀饶有兴致地看着几人,身旁男人看着陈云亭的模样无声笑了两下。
余昌县只有一家姓陈,县令心下有了计较。
云亭单手举着棍支起来“屈打成招、不恤民情,冤假错案你这干的不少吧!”
陈鸿拦下行刑走过来接过话,“堂前明镜高悬四字你整日看着倒也心安?”
“两位严重了,”县令直起身却道:“物证人证具在,怎可只听被告一面之词?”
他倒是厚脸皮,自知被骂得不冤,一点也不带气恼的。
云亭将红木棍放下歪给陈鸿,倾身轻语:“这怎么这么重。”
陈鸿的勇气早跑了大半,怯怯道:“还要说什么。”
云亭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啊。”
两人对视一眼看向陈述。
陈述回望过去点点头,两人心神瞬间安定下来。
“定罪重在赃证俱全。且不说没有目击证人,就是凶器也没有收管,尸体未检,赃物更是无处可寻。”
一段话说的堂前人是哑口无言。
“姚大人。被告若被屈打成招丧了命,血溅乌纱可不吉利。当然,以姚大人的表现来看是不会在意这些。”
“这奴籍虽可买卖,但其生死与民户分量相同,蒙冤受死官员同罪,错杀无辜草菅人命按律该斩的吧?”
他心里咯噔一声,糊弄的日子太久,触犯律法他早就不如当初那般战战兢兢,已然习以为常了。
如今被提醒,倒真说不出什么滋味。
“从前诸多案件也就不说了,就此事而论,姚大人是什么多大的官员,上头无人能管了是吗?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一下?”
县令走下台,额前虚汗直流,“不用不用。”
“我们陈家退隐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你们官员的做派自然与我们无关,不如我们用江湖的规矩解决。
侠以武力禁乱,杀个人伸张正义也不是什么难事,或许还能落得个惩奸除恶的好名声。”
他哆嗦了一下,抬手叫人搬来椅子送来茶水。
陈述敛了眉。
真是凡事都能靠忽悠,占据上风还得张口就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