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前长长的石阶足有百来阶,两旁种有青松侧柏,仰面可见古朴庙门与斑驳红墙。
庙底有卖供香和黄表纸的,陈述四人买了些往庙上走。
石阶上行人很多,鼎钟声自上而下传来,阵阵空幽,余罄久久不散。
“八十八、八十九、九十、九十一……”一个童声从身后由远及近飘入耳中。
陈述侧头只见一位丰腴妇人牵着孩子笑意盈盈的往上走。
那孩子数到一百时转头对上陈述的视线,肥嘟嘟的脸冲他看了看然后扯出一抹灿烂的笑。
拽着妇人的袖子瓮声瓮气的唤“娘亲!”
“阿牛数完了?”那妇人对着孩子说。
“嗯!”孩子点点头。
“那阿牛重新数一遍吧,还有台阶没走完呢”
“好!”
“一、二、三、”
孩子蹬着小短腿奋力往上爬,摸样有些滑稽。
陈述瞧着唇边多了两分笑意,被身边并排走的疏尘觉察斜了一眼。
穿过庙门有一榫卯古楼可登上参观,底部十六根木柱擎着楼身。
再越过一阶短石阶往上走才是正殿,殿中供的是元始天尊。
石阶尽头两根龙凤石柱高高矗立,正殿前漫天飘着烧过的黄表纸灰烬碎屑,带着火星源源不断的升入上空。
东西两路殿宇又奉有诸神观音、财神、王母娘娘、地藏老母、阎王、土地公等各路神仙。
一尊四脚方鼎香炉横在大殿前空地中央,密密麻麻的供香插在其间,鼻息间满是香火味。
过于陈旧的蒲团迎接着往来信徒的祈愿与跪拜,浮华中偏偏让人感觉到了沉寂。
若用以庄严和气派来形容这庙未免肤浅,但这建筑与构造让人不自觉心生敬畏。
前世因为科技的发展,人对于自然和神灵的敬畏之心很淡,但是这里的人不一样。
他们的敬畏与虔诚是真的敬畏,也是真的虔诚。
一种类似安心的难言情绪萦绕心头,陈述有一瞬间觉得如果这辈子都呆在神灵前也挺好。
疏尘皱着眉头打了个喷嚏,陈述回神看向他不觉好笑。
这小孩还真是矜贵。
“是觉得味道太重吗?”
他轻揉了揉鼻头:“还好。”
陈承德也跟着打了个喷嚏,对陈述嘟囔着:“这烧纸容易飘进鼻子里,哥你也小心点”
“嗯。”陈述点点头。
原来是呛到了纸灰。
众人闭眼祈愿,燃着香磕头跪拜。
陈述仰面,视线游离在殿顶飞檐与瓦当上。
他并无所求。
片刻后只是上了三根香。
他原以为自己已是另类,没成想疏尘还站在原地动都没有动一下。
讶然的看着他:“你不拜一拜吗?”
“都是假的。”
陈述走到他旁边站着认同地点点头。
这世上并没有确切理由能证明神灵是否存在。
人拥有太多未知,而神明能回答一切,不论任何事套用神明似乎都能为之做出解释。
但信仰本身并不需要被证实。
“神佛什么的都不过是一种安慰,不过人的忧愁和心愿能有个地方得以存放有个寄托,也是一件好事。”
疏尘掀起眼皮嗯了一声。
对于他的态度陈述摸不透,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
“你为什么觉得是假的呢?”
正当陈述大脑飞速转动猜测着各种原因时,疏尘缓慢的声调传出。
“阿娘说的。”
“……”
对于这个解释陈述属实没能想到,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不知道这几句对话被身后的人听了去。
陈承德和雾凇前后走过来,四人一起往大殿里进。
经案左手边有圆罄,右手边有木鱼,一暗红常服道长站在经案左边不时的击罄。
殿高十米,祖师塑像身披黄袍巍峨高坐庙台,左右12尊神像神采各异。
陈承德往功德箱中塞钱,雾凇走到人群中排队等着跪拜。
陈述站在一侧笑了笑。
疏尘看着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人为了利益去付出财务叫贿赂,你说,拜神算不算一种对神明的贿赂?”
他点点头。
“不过也不一样。”
疏尘看着他示意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不先猜一猜。”
视线移到怀中花枝上,他又不说话了。
陈述轻笑着从胸腔中发出震动,刻意压低了声音贴近他回答。
“贿赂可能会获得成果。拜神是为心安,而神明并不会因此作为降福的参考,它只属于一种单方面的付出。两者的心态也不一样”
身后有一位存在感极低衣着朴素的妇人,竟轻轻点了点头。
陈述仰面打量着殿上方墙面彩色的斑驳二十四孝图壁画,正打算和疏尘说些什么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呀!道长啊!”
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妪挤过来,越过两人向着他们身后人贴近。
“道长保佑!道长保佑!我家媳妇仲春时添了个男丁!我今日过来还愿来啦!”
循着视线往后看。
妇人与白云间年龄相仿,衣着朴素,面如古月般平和安然,淡淡笑着与老妪说着恭喜。
陈述和她对上视线,这女道长气质随和却不疏离,平易但并不近人。不卑不亢的微笑让人很有好感。
想来这位便是旁人口中的守庙道长了。
两人等她闲下来趁机上前搭话。
“道长好。”
习静道长向他稽首示意(参考道士稽首礼),眼尾岁月留下的痕迹晕开一抹笑意。
“小友的精神气真不错。”
陈述对她萌生一种亲切的感受,这种情绪于他自身而言并不算多见。
但通常来说面对身上带着明智通透般气质的人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谢谢。”陈述直截了当的问:”请问庙中可还有空房?我们四人今夜想要在此留宿。”
“有,不过还需几位小友委屈一下挤一挤。”
陈述没那么多讲究,看向身边的疏尘以眼神作为询问。
“无妨。”
雾凇往这边走,陈述看向她又补充道:“道长,我们中还有个小姑娘。”
妇人还以为是什么小姑娘,雾凇走过来和他们站在一块,她还愣了一下。
旋即看着她说:“若要留宿你可愿意和人挤一间?”
雾凇毫不犹豫的同意,“当然可以。”
她提醒道:“同室小姑娘面貌不佳你不要介意。”
雾凇很爽快的摆摆手:“不妨事,以貌取人才是俗气。”
妇人很欣慰的笑笑,看着他们带有包袱随即带着四人去认一认厢房的路。
路上有许多人上前与妇人寒暄,途经财神殿前陈承德还急冲冲的特地去拜了拜,因此这短短一条路走过去花费的时间并不算短暂。
刚把人带到地方,一个麻衣的青年道人提着刚拿的药箱匆匆把人叫走。
“习静师姑!习静师姑!小五忽然昏睡浑身发热,师姑快去看看!”
陈述本想找个时机和这位女道长聊聊,眼见她离开暂且收敛了这个想法。
一直到傍晚四人要下庙看傩戏,经过习静道长的静室门前听得琴声阵阵行云流水。
陈述临时改了主意,等三人离开后叩响了闭着的门。
咚咚——
咚咚咚咚——
琴声好一会才缓缓暂停,吱呀一声响门从里面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习静道长和煦的笑。
“是小友啊,有什么事嘛?”
“想和道长聊聊,不知道会不会唐突?”
“当然不会,我在等小友说这话。不过我现下有事,小友进来稍等片刻。”
陈述跟着她进门。
屋内很是简洁,床榻一张、书案一条、木椅几张,再可见陈旧的琴、棋盘书籍。
榻上半倚着一位年轻女子,瘦弱不堪面无血色,瞧见来人支起身低眉不语。
陈述自觉坐在角落椅子上等待。
“以后就每天这个时间过来。”这话是习静道长对着女子说的。
“多谢道长,听了这琴声确实好受许多。”她拍拍胸口颤颤巍巍露出半分笑来。
“这时节是个养肺的好时候叫阿伍上心些,等秋天再来便不会再气喘了。”
“我这一副残身哪里能叫他再为我忙活。”
这话她说的凄哀,说罢用手一下一下顺着胸腔平复心情。
“你要到他面前说这话岂不生分?”
“只怕是吹不着秋天的风了。”
“会好起来的。”
这话几分属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不说破。
“道长既还有客我便先回去了。”
“好。”
人慢慢离开,习静道长看着远去的身影感叹:“一对苦命人。”
陈述看向她。
习静道长还以为他好奇,一边擦着琴身一边出口稍作解释。
“她与阿伍无父可怙,无母可恃,自幼便相依为命。无处可去被我收留,她身上大病小病落了一身,都只道沉疴难愈,我也束手无策。”
陈述轻恩了一声没有别的反应。
她回头悲悯轻叹:“两个痴情人侍在神灵前却未必能得到庇佑。”
他显然对于这对痴男怨女的事没什么兴趣。
习静道长没想到他这般反应,话题便到此为止。
把古琴放起来后对他招手。
“小友过来坐。”
说罢她端起桌上的茶壶出去换了一盏热茶回来。
替他倒过茶水才缓缓发声。
“小友为何想和我聊聊,又想和我聊什么呢?”
陈述方才暗自思忖了一会,并不打算直接问出自己的问题。
迂回着反问她一些问题:“您相信神灵的存在吗?”
“我知道你对神灵有所怀疑。但这世间有一种令我们都心怀感激的虚无缥缈的存在。你或许不介意让我把它称之为信仰。”
“当然。或许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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