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七月,天气渐转热,每日与老夫人请了安,窦明旖便原路回自己的翠竹院,实在是不愿在外多晒一时。
这烈日当头,连跟在窦明旖身边的知秋亦是抱怨连连,恨不得上天泼两盆凉水下来解暑才好。
“小姐,这么大的太阳,大少爷训练当真无事吗?”
想起自家哥哥这么多年下来,严寒酷暑经历了多少,窦明旖便颔首道:“应当无事。”
知秋突然朝前一看,眼睛尖认出前面的赵姨娘,便说道:“小姐,是赵姨娘在府内散步。”
这赵姨娘也是不怕热,如此热的天气,竟还挺着个肚子出来散步,生怕没人知道她怀有身孕。
那边又有一人,领着自己的丫鬟朝着赵姨娘走去,知秋小声叫出来:“是二小姐。”
窦明曦一路走到赵姨娘面前,而赵姨娘却只是稍稍低头却不行礼,擦肩而过,窦明曦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她什么话也没说,径直从赵姨娘身旁越了过去。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本应当侧身让路的赵姨娘,却直接朝前一倒,整个肚皮一下撞在了地上。
“啊!”
赵姨娘一落地,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生怕她的孩子有个好歹。
“哎呀,竟然是赵姨娘?我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呢,见到主子竟连礼都不会行了吗?”
窦明曦像是才发现她一样惊叫出声:指着赵姨娘的贴身丫鬟斥道:“你这丫鬟,还不快将姨娘扶起来,若是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落了,可有你好看的!”
“二小姐,是妾的不是。”
赵姨娘的肚子微微作痛,但没有下坠的感觉,想来孩子在肚里无事,倒是保住了,她松口气,委屈巴巴道:“只是妾这肚子大了起来,实在是不方便给二小姐行礼。”
知秋想起此前自家小姐去春麓院时,这赵姨娘也是拿乔,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便愤然道:“赵姨娘怕是想飞上枝头。”
她又拿自己肚子来说事,不过是怀了个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还真将自己当主子看待了?
“知秋!”
窦明旖压低声音厉声喊了一句,这话不可在这里说出来。
窦明曦面色更冷,她倒不知道赵姨娘怀胎三个月竟是如此娇气,“赵姨娘这肚子只三个月吧,这瞧起来也没多显怀,怎的连腰都弯不下来了?”
“二妹妹。”
正在气头上的窦明曦被后方之人唤了一声,侧过身看去,来人是窦明旖,只听她幽声道:“赵姨娘想必是得了准许吧。”
赵姨娘脑中转的飞快,下一刻便接着道:“二小姐,妾此前得了老夫人的允,说是有身孕的这段日子不必行礼,若是二小姐不信,可前去寿康堂一问。”
如此一想,那肚皮又朝上挺了挺,顿时有了信心。
窦明曦朝她嗤笑了一声,拿老夫人当挡箭牌她便不敢动她了?这赵姨娘还真是蹬鼻子上脸。
一笑过后,窦明曦说道:“那赵姨娘你就好生晒着太阳吧。”
“赵姨娘好好养胎,可莫叫老夫人失望。”
窦明旖没有想和这赵姨娘说话的心思,她淡淡瞥去一眼,心里头万分瞧不起她这身作为。
她还以为老夫人当真看中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看在里头或许是个男孩的份上,若是出来是个女孩——
窦明旖勾唇冷冷一笑。
知秋跟在窦明旖身后离开,她不能理解赵姨娘的想法,“小姐,你说赵姨娘有孕,好好待在院中等孩子下来不就好了?偏要整这些有的没的,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刚赵姨娘那一摔,若不是身子倾了一下缓解了力道,保不准孩子就那般落没了。
“她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窦明旖轻笑,这赵姨娘入窦府有十年,怀得还是头胎,能不高兴吗?
“有了这孩子,她在府中可算是个主子,若没这孩子,连半个主子都算不得。”
“回去将知英再调回我身边吧,有些事非她去做不可。”
只要这些人不把注意打到窦明旖头上,她一概都不会理睬,她说道:“之后你叫白灵到无花楼打听打听,看看最近可有大事发生。”
那无花楼有说书先生,还有一群杂七杂八之人,说不定有人知晓青州一事的进展。
知秋应下之后,两人一面说着,步子已走到一处侧院。
院内有一股极淡的药香味从里飘了出来,窦明旖停了步子,倾目道:“这院子里面住的是谁?”
知秋望了望,“奴婢没记错的话,应是秦姨娘。”
她们竟然绕道走到秦姨娘的院子来了?
窦明旖沉默未言,这位秦姨娘她还没和她正面交谈过,只知道她是父亲的同僚送进府中的。
刚入府时秦姨娘仅有十四岁,一晃十年过去,她在府中不得宠,也算不上失意,偶然窦谦想起她,便会去她院子中坐上一坐。
“大小姐。”
这边走出屋的秦姨娘看见了窦明旖,她第一眼时有惊讶,后又笑着迎她进屋道:“快请进,大小姐今日怎得了空上妾的院子来了?”
“闲来无事便想来姨娘的院子里坐坐。”
窦明旖走进屋坐下,目光左右打量着这位秦姨娘。
秦姨娘生得小家碧玉,与赵姨娘、林氏比起来,更偏像柳氏那般的性子。
“雁红,还不快端茶上来。”
秦姨娘朝外头唤了一声。
雁红?
窦明旖心里一诧,这名字好耳熟。
她正考量着,屋外一丫鬟便托着茶水入了屋,为窦明旖执上了茶水。
秦姨娘温柔笑道:“大小姐请用茶,妾这里没有好茶水可招待大小姐,还请大小姐莫要嫌弃才是。”
窦明旖笑笑,她抿了一口茶,入口苦涩干燥,还有些许渣滓,确实是下等的茶叶。
她记得赵姨娘屋子里的茶比这要好上个百倍了,这秦姨娘在府里过的看来不怎么如意啊。
窦明旖又抬眼,这回放到站在秦姨娘身后的雁红身上.
“秦姨娘,你身边的这位丫鬟雁红,可是以前梅院,梅姨娘身边的人?”
被她如此直接一问,秦姨娘愣了一瞬,转而笑开道:“这雁红此前便是妾身边的丫鬟,只不过梅姨娘院中打杂的人手不够,便朝妾这院要了个去。出了那事之后,梅院的丫鬟都被分到别的院子干活,雁红便回了妾的身边。”
雁红是秦姨娘的丫鬟,那么她有意为知秋寻药材,便不是奉了梅姨娘的命而是得了秦姨娘的命了?
是这样吗?
窦明旖目光一凛,对上了秦姨娘直视她的双眼,可对方竟没有半点回避,而是坦然回笑:“大小姐,您心中想必是在想当初您发热病,药里多了一味药材之事吧?”
秦姨娘竟自己将事情抖了出来,窦明旖冷声道:“看来姨娘是对此事极为熟悉。”
路过秦姨娘院子闻到的草药味,这秦姨娘是个懂药的。
“大小姐不必多疑,那件事是妾命雁红去做的。妾叫她巧遇知秋,以自己与知秋有的几分关系,借此好心助她抓药。”
秦姨娘语气不变,说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自己做的此事。
“秦姨娘,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加害大小姐!小姐,奴婢,奴婢这便去禀报老夫人,老夫人自会亲自办了她!”
“知秋!”
窦明旖冷着脸还不曾发话,知秋已是跳了脚怒吼。
然而知秋在气头上,她指着雁红骂道:“雁红,你竟然、你竟然,幸好大小姐无事,不然就算是豁出去,我也要找你拼命!”
雁红见知秋激动之情难耐,面露愧疚道:“知秋,你误会姨娘了,你先别生气,我,我并不是有意利用你。”
窦明旖有些明白,既然秦姨娘自己主动坦然承认,那便是即便会受罚她也认了,遂朝知秋唤了一声:“知秋,好了,先听秦姨娘怎么说。”
“妾多谢大小姐的信任,妾并非是想至大小姐性命于危情,那药妾本来也只命雁红去放一回,不会有第二回的。”
见窦明旖没出声,秦姨娘继续道:“大小姐在府中心性纯真,这本是好事,可随着您长大,难保会被算计,妾已试图提过您几次,可没能引起您上心,才会手段偏激了些,让雁红去下药。大小姐若是想要惩罚妾,妾毫无怨言。”
毕竟她是对府中的大小姐动了手,虽然出于好心。
可这好心窦明旖不知究竟是该相信,还是质疑。
府中除了哥哥,与二房一家,她没有可以真正信的人,如今秦姨娘却道出她是与自己这边,可信还是不可信?
即便秦姨娘狡辩是抱着好心所为,可谁又知道她到底安的什么心呢?
“秦姨娘。”
窦明旖反而开口问道:“姨娘在府中,可有任何所求之物?”
“所求之物。”
秦姨娘低音喃喃,又笑道:“妾所求的便是院中一片清净,无人问津,仅此而已。”
她是真心的,窦明旖能感受的到。
“姨娘,你觉着我可以相信你吗?”
“信或不信,由大小姐自己定夺,妾只是守着自己的心愿,期望大小姐……”
秦姨娘猛然停顿了一下,目光忽地柔和了几分,“与大少爷,两位往后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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