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魏府。
魏二小姐这赏花宴本是为闺中好友办的,设在□□,奈何魏锦缠着她要将自己的朋友带来,只好单独为几位少年再摆上一席。
来的都是未出阁的小姐,不大方便打照面,便在魏锦那桌与姑娘们中间竖了展屏风。
魏锦和杨易轩等人正聚在一起谈天,魏锦是性子最随和的一个,自然和所有人都聊得来,也最能带动气氛。
“ 欸,杨四,怎么没把你弟带来?”出声的是魏锦。
他口中的杨四正是杨易轩,家中嫡子,行四,父亲为度支司正职——度支郎。有位一母同胞的弟弟——杨易轺。
“犯了错在府里挨罚,还差点连累我。”杨易轩叹了口气。
“你少抱怨会儿,你们兄弟俩关系算好的了。我二姨娘和四姨娘不对付,连带着二哥和五弟的关系也极差,每天一回家就吵嘴。”魏锦抱怨。
魏尚书最为风流,家中侍妾也多。魏锦嫡出第二,行三,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两个半仆庶子,跟你爹讲一声,罚他们就是,哪值得让人烦心。”白羿笑道。
他的家世是在几人中是最高的,尚书右仆射之子。眼界高,心气也极高,恰巧,年龄也最大。
魏锦一脸苦相:“那能啊,不然他又去找我娘说她用子争宠……”
几人心下了然,白羿一挑眉揶揄他:“那你娘就又要在你耳朵边念经。”
杨易轩道:“这时候就很难不羡慕楚豫了,家里就他一个,根本就不会有这档子破事。”
魏锦瞟了一回廊上:“说曹操曹操到。”
正说着,楚豫从回廊上踏进来,一身月白锦服,墨发高高束起,腰间坠一枚璧玉,眉眼温润,又带着几分傲气,端的是光彩照人。
秦文跟在他身后,也将头发绾了起来,穿的是一件青蓝长衫。
白羿看了一眼秦文,对楚豫道:“你怎么把你的小厮带进来了?”
魏锦赶紧打圆场:“羿哥哥糊涂了,他是秦文,楚豫的同窗,你见过几面的。”
他这个话倒也是生疏分明,“楚豫的同窗”而不是“我们的同窗”。
白羿道:“唐突,瞧这衣着与我们不大一样,便想着是……”
秦文攥紧了袖口,正欲要开口,楚豫抢先笑盈盈的道:“他家世贫穷,人倒是聪明的紧,与羿哥哥确实不大一样。”
楚豫这话没说清楚,可以理解为秦文的家世与白羿不太一样,也可以理解为人与白羿不大一样,若是后者,便是骂白羿蠢了。
白羿怒道:“你敢骂我蠢!”
楚豫一摊手:“我又没这么说,你上赶着承认,我也不拦着。”
白羿一噎,魏锦眼看要打起来,便道:“我叫人开了几坛好酒,要不,先坐下吃酒吧?”
白羿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
侍从给众人倒上了酒,楚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清甜甘冽,口齿留香,好酒。”
魏锦道:“可不是,我拢共就有两坛,为了招待你们我可是下血本了。”
白羿道:“莫不是前段时日岭南上贡的青梅露?”
魏锦乐道:“羿哥哥果然见多识广,正是。这酒是果酒,不太容易上头,可以多用些。”
白羿又看向秦文:“你才是,这酒,以后喝的机会可不多了。”
楚豫道:“羿哥哥这话我不喜欢听,我说过了,他很聪明,将来在仕途上必定大有所为,那时他想喝什么样的酒找不来?”
楚豫这也是在戳白羿的痛处——他虽是嫡出,却不是嫡长子,他娘也不是白大人的结发妻。
白大人对故去妻子情深意重,故而对她遗下的嫡长子也更重视些,无论什么事都偏着白羿他哥一些。
白大人官高权重,白家的嫡子也只能有一人入仕,才不会遭人猜忌,于是,白大人便把这可以纵享一生荣华富贵机会给了白羿的哥哥。
对此,白羿耿耿于怀了很久。
白羿这么一会儿被楚豫气了两次,把酒杯往地上一摔,下人们被吓坏了,急忙跪了一片,连打扫酒杯碎片那个都颤颤巍巍的。
魏锦无奈,只好两头劝,这才将白羿的气消了下去。
他又凑到楚豫面前:“你说你没事时惹他作甚?就算他不受他爹重视,他父亲也是从一品官,你为了区区一个寒门弟子得罪他不值得。平日你在这些事上最为通透,怎得今日愣是要犯浑?”
楚豫哼了一声:“秦文是我挚友,若不是顾忌到我爹的前途,我早就和他打起来了。”
秦文全程一句话也不讲,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现下宴还未开,屏风那头有人陆陆续续离席前去赏花,魏锦便带着一众好友来到一处院子,院中的月季开的正盛,一片姹紫嫣红,粉雕玉琢,满院清香袭衣,似移下天边绯红晚霞种在院中。花间清风,山外残阳,如此良辰美景,叫人心情大好。
有人提议以月季为题,作一首咏物诗,便有人附和了两句。
这般吟诗,他们公子哥中是常有的,众人都是少年,也不会认真。一直不做声的秦文突然道:“我有一句,还请诸位品鉴。”
秦文看了一眼身侧的楚豫,张口徐徐吟道:“一番花信一番新,半属东风半属尘,惟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时春。”①
此句一出,鸦雀无声。
虽算不上千古绝句,但是韵律和谐,用词清新,对仗工整,实属是佳句。
众人皆知,秦文入太学不过才七月有余,便能吟出此佳句,实在是文才敏捷,文思泉涌。
魏锦愣了愣,笑道:“妙极,实在是妙极!”
此句一出,众人便都带上几分尊敬,虽然愣是有人要找茬:“确实有才,可不要是仲永之伤啊。”
楚豫明显还想再呛白羿几句,秦文拉了拉他的衣袖。
够了,真的足够了。秦文明白,官大一级压死人,楚侍郎才是三品官职,楚豫还是莫要和白羿硬来的好。
过了半晌,魏锦领着众人入席。
摆宴处是凉亭,立在小湖中央,梁上挂了帷幔和挂饰,应当也有风铎,风一吹,叮呤当啷的动静响的很是好听。
少年们跪坐在绣工精致的圆坐垫上,面前的矮小方几上摆了菜品,都是用琉璃盘托着。
眼下是夏日,具是一些凉菜。
远处是月季,众人便和着花香吃完了这顿饭。
除了那两个小插曲,整个赏花宴从头至尾氛围也倒是轻松 。
末了,楚豫认真的看着秦文道:“抱歉。”
秦文道:“因何要抱歉?”
楚豫道:“今日宴上让你受气。”
秦文道:“是他狗眼看人低,为何要你抱歉,倒像我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似的。你既说了我们是挚友,如此,能陪在你身边,我也自是开心的。”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无需为了外人与我道歉。”
楚豫咬了咬牙,垂眸,还是开口:“其实,我是贪你的文采。我早便知他们的为人,只想逞英雄,还要将你带来……”
秦文道:“我知道。”
楚豫一愣:“你……”
秦文道:“不过是贪我的文采,这有什么?”
楚豫有些不理解,这人怎么知道别人利用自己也不生气?
秦文道:“若是你便是要用我的性命,我亦是无悔的。”
楚豫怔在原地,这话未免太突然也太直白了。
秦文补上一句:“士为知己者死。”
楚豫正羞脑自己想歪了,秦文突然凑过来:“怎的脸红了?是不是……”
楚豫退后一步,斩钉截铁的打断:“没有!”
秦文站回原地,嘴角漾着一抹笑:“我想问是不是酒劲儿冲上来了。你这反应……想哪儿去了?”
秦文抬头看向高悬在空中的朗月,出声道:“似乎好久没看见如此之美的明月了。”
楚豫抬头:“这燕京中的人不是忙于生计,便是忙于花天酒地,少有雅兴抬头赏月。你若是喜欢月亮,以后我可夜夜与你同赏。”
秦文收回目光:“你若晚归,楚夫人怕是会担忧。”
楚豫道:“不只我娘会担忧,我爹还会家法伺候。虽说雷声大雨点小吧,却也吓人。太晚了,让望邛送你回宿处吧。”
“你呢?你怎么办?”
“杨家府邸与楚府顺路,可以让杨易轩捎我一程。”
楚豫目送着秦文上了马车,然后钻进杨易轩的马车:“顺道,捎上我。”
杨易轩奇道:“楚大公子竟然会把自己的马车借给他,然后来跟我挤一间马车?”
他可清楚的记得,有一回喝酒喝高了,他想去楚豫的院子躲一躲,等醒了酒再回去,谁知楚豫一脚将他从车上踢下来:“我不习惯与人同乘。”
楚豫含糊道:“那么晚了,太学离这有好几里路,他不太方便。”
回了府中,楚豫屁股还没坐热,便有下人来传话说楚存时叫他去书房,楚豫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急忙叫了望邛去将赵语柔喊来。
到了书房,楚存时一脸阴郁的坐在案边,楚豫只好规规矩矩行礼道:“父亲。”
“去魏家喝酒了?”
“是一些果酒,不上头的。”
“果酒也要少喝!你看看你一身的酒气!楚豫,你如今才十四,便如此这般喝酒伤身,亏了底子,日后……咳咳……”
楚存时话没说完,不知是被唾沫呛着还是怎么,开始咳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恰好这时赵语柔赶到,她上前扶住楚存时,拍了拍他的背:“你也少说两句,病了还这么激动。孩子喝的是果酒,过几个月就束发了,你还能管着他一辈子不成?”
楚豫一脸纯澈的抬头:“娘,爹怎么又病了?”
赵语柔叹了口气:“小风寒罢了。你爹底子弱,无非就是夜里受了这冷风一吹。你也该听听你爹的话,做父母的还能害你不成。酒少喝些,你爹少年时就是因着喝酒发了次烧,亏了身子。”
赵语柔安抚好了楚存时,将人哄了去睡着,便领着楚豫到他书房内,语重心长道:“酒也好,其他事也罢,你爹管着你自有他的道理,但他碍于面子,也不会跟你说。父子之间还是不能有太多误会,生了隔阂。哪日他骂你,你要觉得委屈了,便来娘这里说,莫要当面顶撞他。”
①明代张新《月季花》,借用一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作者真的不会写诗,对不起对不起T^T
邛(qiong)二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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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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