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在三个人加班加点的剪辑后终于大功告成。成片送到广告公司上会评估后，一致认为这是一条非常清新又富含创意的广告，很快便投放到网络平台和商店的橱窗上。
穆翊澄的生活节奏似乎并未因此打乱。他依旧维持着咖啡店与外卖平台两头跑的日常，仿佛一枚精准的齿轮，在既定的轨道上一刻不停地运转。
不过与前段时间相比唯一的不同，是最近咖啡店里来打卡的人明显多了许多，反复对照屏幕上那个抱着狗粮、笑容干净的少年，再悄悄望向柜台后穿着同款衣服、低头专注拉花的穆翊澄。私语声中不时传来压低的惊叹：“真的是他！”“真人比视频里还好看！”“实物战神啊！”
这背后是孟泉的“战略安排”。他坚持要求穆翊澄在咖啡店工作时，必须穿上那几套专门购置的“行头”，理由直白又难以反驳：
“澄澄弟弟，你现在就是咱们的活广告牌。只要往那儿一站，你这张脸说不定就能让人多带两包狗粮走。”
穆翊澄对此半信半疑，但孟泉是梁屿昂多年的朋友——听他的，总归不会错。
于是，生活被分割成两种状态：
送外卖时，他仍是那个头盔一戴、摩托一骑、没人会多看一眼的普通骑手；
可一旦换上那些衣服，走进咖啡馆，他就成了广告里那个被镜头眷顾的少年。
界限清晰，却也微妙。
“咖啡馆的活儿结束后有空吗？带你去看个好玩的”梁屿昂给穆翊澄发了条信息。对方很快回复“有空”“那等会儿开车来接你”“好”
下午时分，梁屿昂的车停在咖啡馆门口。他载着穆翊澄，穿过渐渐染上暮色的城市街道，最终停在一栋气派的写字楼下。
“屿昂哥，我们来这儿……喝咖啡？”穆翊澄看着眼前装潢考究的连锁咖啡馆，有些不解。
“算是吧。”梁屿昂笑了笑，引他入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看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穆翊澄接过菜单，目光在甜品栏流连。忽然间，他想起不久之前，梁屿昂和那位漂亮的学姐一起来店里时的情形。鬼使神差地，他指了指其中一页：“屿昂哥，我可以……点个甜品吗？”
“当然可以。”梁屿昂有些意外，随即温和地点头，“想吃什么？”
“提拉米苏。”穆翊澄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渴望，“我没怎么吃过，想尝尝。”
梁屿昂拿着菜单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看向穆翊澄，少年清澈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赧然，更多的却是对那抹“甜”的纯粹好奇。“好，就点这个。”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
精致的玻璃杯盏被端上桌。穆翊澄用小银勺挖下一角，送入口中。可可粉的微苦率先弥漫，随即是马斯卡彭芝士的绵密醇厚与手指饼干的湿润酒香在舌尖层层化开，像一口吞下了蓬松甜美的云朵。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长睫垂下，专注于这份陌生又奢侈的味觉体验。自己之前在咖啡馆做甜品的时候，总觉得提拉米苏太腻了，这次，味道怎么这么香甜。
梁屿昂没有碰自己那杯黑咖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认真又珍惜地品尝着那块蛋糕，神情里有种过早承担生活重压的成熟，却又在细微处流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未被磨灭的天真与稚气。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这画面轻轻触碰，泛起一片温软的涟漪。
“翊澄，”等穆翊澄吃得差不多了，梁屿昂才轻声开口，示意他看向窗外，“你看那边。”
穆翊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握着勺子的手蓦然停在半空。
对面高耸的写字楼外墙上，巨大的LED屏幕正在循环播放。而屏幕里的主角，正是他自己——被放大到近乎铺满整面墙的、清晰无比的自己。
阳光下与泡泡肆意奔跑的笑脸，雨幕中发丝贴在额前、眼神却清亮坚定的侧影，抱着狗粮时自然流露的温柔……每一个镜头，每一帧画面，都被这庞然的载体赋予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力。屏幕上的他，肌肤纹理可见，眼神光芒剔透，连溅起的水珠都仿佛带着生命般的张力。那是一种完全剥离了日常琐碎、被精心捕捉并放大到极致的“美”与“存在感”。
陌生，震撼，甚至带来一丝轻微的战栗。
“怎么样？”梁屿昂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场静默的“观影”。
穆翊澄久久没有说话。他望着那个巨大而明亮的“自己”，仿佛在凝视一个平行时空的陌生人。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恍然的叹息：“好……不真实。”
梁屿昂看着他被屏幕光影映亮的侧脸，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震撼与迷茫，像迷路的小鹿终于看见了指引的灯火，却不敢确信那光亮属于自己。这句话，这个神情，让梁屿昂的心像是被一片最轻柔的羽毛拂过，酸涩与欣慰交织的暖流，无声地漫过心田。
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穆翊澄面前。
“这是这次的模特费，一万两千元。”
穆翊澄的注意力被拉回，他看着那摞崭新的钞票，愣住了：“这么多？”
“按市场价，不算多。”梁屿昂语气平静，“有想过拿这笔钱做什么吗？”
穆翊澄的目光落在信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布边缘。“可以看看妈妈那边需要添置什么……然后，”他想了想，声音更轻了些，“给我妹妹买套好点的护肤品吧，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好像都讲究这些。”
“那你呢？”梁屿昂追问，“你自己需要什么？”
穆翊澄抬起头，眼神干净坦荡：“我最近没什么特别需要的。你看，新衣服你们送了我好几件，都很好。我……什么都不缺的。”
梁屿昂看着他这副极易满足、甚至有些“亏待”自己的样子，心底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是欣赏，是心疼，也有一丝无奈的叹息。但他没有再多说，只是端起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将话题转向了更深处。
“翊澄，”他放下杯子，目光重新变得专注而郑重，“未来……有没有想过，去做模特，或者演员？”
“啊？”穆翊澄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勺子差点掉进杯子里。
“上次陆淳的建议，并不是随口一说。”梁屿昂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引导的意味，“你确实拥有这方面的天赋和潜力。对面那块屏幕，就是最好的证明。”他顿了顿，直视着穆翊澄有些闪躲的眼睛，“但我认为，你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立刻加入我们创业，而是投资你自己。比如，去系统地学习表演，或者尝试接触正规的模特经纪，寻找更多可能。而不是……把所有时间都耗费在送外卖和做咖啡上。”
穆翊澄的脸色微微白了，嘴唇抿紧。
梁屿昂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敏感，语气放得更缓，解释道：“我绝不是说送外卖、做咖啡不好。任何凭自己双手努力生活的人，都值得尊重。只是，”他的手指再次指向窗外那个发光的巨幕，“你的价值，你更大的可能性，或许在那里。你值得站在更亮的地方，闪闪发光。”
他看着眼前这个总是习惯性低头、将自己缩进安全地带的少年，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恳切的真诚：“我知道你现在经济压力很大，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但有时候，人如果不破釜沉舟，命运可能就会沿着既定的轨道，一直缓慢地滑行下去，很难看到岔路口的其他风景。”
“澄澄，”最后这两个字，梁屿昂几乎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他自己也微微怔了一下，仿佛这个名字早已在心里呼唤过无数遍。短暂的诧异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坦然与确信，“你自己，是完全有能力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的。”
这声突如其来的、亲昵又自然的“澄澄”，像一颗滚烫的糖，猝不及防地撞进穆翊澄的心湖，瞬间融化，甜意裹挟着巨大的暖流，汹涌地漫向四肢百骸。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他。低沉好听的嗓音包裹着这两个字，像羽毛轻轻拂过心房，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
穆翊澄垂下眼，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良久，他才重新抬起眼，望向梁屿昂。那双总是带着些许不安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凝聚，变得比之前更加清亮、坚定。
“屿昂哥，”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梁屿昂耳中，“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你。”
窗外的巨幕上，广告还在循环播放。雨过天晴，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少年和狗狗身上，画面明亮温暖，充满希望。屏幕的光辉映在咖啡馆的玻璃上，也悄悄点亮了穆翊澄眼底，那簇名为“可能”的、微小的火苗。
梁屿昂看着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极浅、却无比温柔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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