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时长老。”来人一袭青衫，腰间别着一只玉笛，神色淡然。
时照雪颔首，礼貌性回了一句：“岳宗主。”
这青衣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若不是时照雪那句“岳宗主”，洛既青很难将她与临水宗那位修为高深、行踪不定的宗主联系起来。
岳流筝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洛既青。
接触到她的目光，洛既青心中一寒。那眼神似即将出鞘的利剑，凌厉又薄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般。
时照雪察觉到岳流筝异常的眼神，微蹙着眉，往旁挪了一步，挡住了她探究的视线。
“这便是那个半魔?”岳流筝冷冷发问。
“如何？”时照雪眼中多了一丝警惕。
未料岳流筝语调一转，轻笑道：“实力不济，魔气侵蚀，你竟喜欢这种废物?”
闻言，时照雪蹙紧了眉，“岳宗主便是来说这些的吗？”
岳流筝半敛着眸子，却是道：“聚魄灯在魔主手中，魔主想复活黎初涧，对吗？”
骤然又绕回正题，时照雪有些看不透她的用意，只道：“对。”
岳流筝幽幽叹了一声，“你我数年未见，你不再是以前那个时照雪，我也不再是那时的岳流筝了。”
时照雪脸色蓦地沉了下去，右手握上了剑柄。
“你不想拿回聚魄灯?”
岳流筝眼神一凝，骤然出掌，掌风携着磅礴的灵力，时照雪立即左手结咒，右手抽出若水剑，剑气与掌风相接的那一刻，两人俱往后退了几步。
岳流筝解下玉笛，抵至唇边，笛声幽幽，如诉如泣，音调中夹杂着道道强悍的灵力。
时照雪对着身侧的人低声道了一句“走”，随即划破掌心，以血画符。
现下不是推脱的时候，自己留在这可能还会让她分心，洛既青调动身法，向一旁掠去。
岳流筝不以为意，任由洛既青离去，只是暗自加了几分灵力，笛声一阵快似一阵，那些看不见的音调如有实质，像尖锐的利刃，一瞬间击碎了所有的符咒。
时照雪又退了半步，一面运起灵力抵抗笛声，一面寻着机会反击。
岳流筝却没给她任何可乘之机，玉笛一转，击中她的左肩。
时照雪迅速侧身，卸了这一击的大半力道，堪堪止住身形，咳出一大口血。
岳流筝神色漠然，“咒术未解，灵力耗损，现在的你，阻止不了我。”
“你明知复活她的后果。”时照雪脸色苍白，有些无力地看向她。
“后果由我来承担，你杀了初涧，这笔账我可一直没忘。”岳流筝眼中遍是冷意，指尖轻转，玉笛猛地向时照雪击去。
额间冷汗密布，时照雪想要避开，身子却有些脱力。
岳流筝冷眼看着时照雪重伤的模样，忽地，她眸子一缩。
玉笛并没有按预想中伤到时照雪，洛既青及时挡在时照雪面前，任由玉笛穿透她的肩头。
“岳宗主，你想杀她，先杀了我。”洛既青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眼前杀意渐生的人。
岳流筝睨着她，淡淡道：“还不算是废物。”
“只要她别阻拦我，我可以放过她。”岳流筝留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顾不上肩头血流如注，洛既青立马担忧道：“师尊，你没事吧？”
时照雪想要说自己没事，喉间却又涌上了一阵腥甜，脸色愈加苍白。
洛既青轻按着她的手腕拼命输着灵力，压根没发现，此时自己的手正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时照雪缩回手，微微摇头道：“没用的，别耗费灵力，你的伤……”
洛既青点穴止住了肩头处的血，面前的人连唇色也透着苍白，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虚弱，她心头遽然一疼，紧紧地抱住了时照雪。
“不要管了，我们不要再管这些事了好不好？我们回到竹林小苑，不问世事，好不好？”
颈间是温热的液体，时照雪身子一颤，心间涌上一股无力与悲凉。
她何尝不想和洛既青一同归隐，但她难以抛却职责，自她开始修炼之日起，这些责任像是烙印在身上，丢不掉忘不了。
更别提咒术在身，命不久矣。
小洛想要的，自己……总是给不了。
＊
季翎若为时照雪把脉，脸色变了又变。
“你在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吗？本就修为下跌，今日还强行消耗灵力。”
“师姐，小洛她的伤如何了？”
季翎若瞪了眼她，“洛既青无碍。”
闻言，时照雪微阖着眸子，像是放下心般。
季翎若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瓶子，“我得到了幽冥草，炼出了情毒的解药。”
时照雪没应这句话，沉默片刻，问道：“师姐，如若我命不久矣，还同小洛合籍，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季翎若看向她，“你这是何意？”
“师姐，你之前说得对，我压根没命同她相守。”时照雪眼眸低垂，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
季翎若皱着眉，想说些什么，时照雪却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拿出了一块留影石。
“我一直留意着马家村的事，当时在场的有一位修士，她悄悄用留影石记录下了那日的情况，由于害怕林云致的追杀，她隐匿踪迹多年，近日我离开流云宗的消息传出，她主动现身，把留影石给了我。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给崔师妹一看便知。”
“这便是你前几天同我说的证据?”季翎若问道。
“嗯。”时照雪颔首。
房门响了两声，门外是洛既青的声音。
“季长老，是我，我师尊她怎么样了？”
季翎若看了一眼时照雪，见她没有制止，便走过去打开门。
洛既青神色焦急，显然是一醒转便过来了。
季翎若神情不明，只道：“你自己去问她罢。”
洛既青来不及细想她略显怪异的神情，径直走向床榻，“师尊……”
“我没事。”清泠泠的声音，竟透着一丝冷淡。
洛既青无视了那抹冷淡，听到“没事”二字稍稍放下心，瞧见时照雪唇边干涸的血迹，她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用清水沾湿，想拭去那抹血迹。
怎料，时照雪却偏过头，躲开了她的手。
洛既青的动作一滞，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她扬起一抹笑，“师尊，我去为你熬药，可能会很苦，我提前准备好了饴糖和蜜饯，你……”
时照雪出声打断了她，“小洛，你走罢。”
洛既青脸上的笑蓦地僵住，“什么?”
时照雪不去看她，沉声道：“你不是想不过问这些争端吗？你走罢，回竹林小苑，或云游四海都可以。”
“师尊，我说的是想和你一道归隐。”洛既青定定地看着她。
时照雪深吸一口气，冷下声音，“我们不要一起了，之前我说的合籍，你就当从未听过。”
最后的一丝笑意也维持不住了，洛既青皱着眉，“为什么？”
“你说你心悦我，只想同我亲密，你说待一切平定后就和我合籍，现在你让我当作没听过?”洛既青凝望着她，眼中生了几分不敢置信。
时照雪依旧没看她，默了一会，冷冷道：“我不喜欢你了，不行吗？”
洛既青不自觉攥紧手，指甲刺入掌心的痛意让她保持了几分清醒，一字一句道：
“昨日你笑意温柔，说想同我合籍，今日便说不喜欢我了，让我离开，时照雪，你不觉得荒谬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很好糊弄?”
眼前人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滞涩，时照雪紧抿着唇，理智告诉她应当再狠心一点，但仅仅只是听到洛既青难过的语气，她便一句绝情的话语也说不出了。
洛既青瞧着她不言语的模样，心里像是被撕裂般的疼，深深地看了时照雪一眼后转身离开。
门“吱呀”响了一声，昭示着那人真的走了。
沉默良久，时照雪将视线投向那扇紧闭的木门。
伤人的话已说出口，没有挽回的余地。
心像是被利器贯穿，刺刺的疼。
＊
掩星殿内。
季翎若向留影石中注入一丝灵力，下一刻留影石中的内容便浮现在两人眼前。
季翎若暗暗瞧了崔云及一眼，轻轻握住她的手。
崔云及神情严肃，一瞬不瞬地盯着浮现在眼前的一幕幕场景。
下了迷药的点心，她昏迷后林云致使了禁术分走她的灵力，用着带有她气息的灵力操控掩星剑，老幼不论，一律诛杀，顿时，马家村血流成河，林云致浑身浴血，像是从地狱里走出的修罗，脸上的表情冰冷狠绝，与在她面前温和的林师姐判若两人。
虽然心里提前有了准备，但看到这一幕时崔云及不可避免地有些难受。
拜在师尊门下，一同修炼数年，林云致的那些温和耐心是虚伪的面具，心机深沉、手段狠绝，才是真正的她罢。
季翎若为她别了别耳边的碎发，温声道：“云及，杀害无辜之人的从来都不是你。”
崔云及对上她柔和的眼神，缓声道：“嗯，直至今日我才算是安心了，那些裹着愧疚痛苦的梦魇也该散了。”
“师姐，我打算闭关几个月，重拾剑道，黎初涧即将被复活，魔族实力又添了一分，魔族与人族间只怕要有一场恶战。”
季翎若微微颔首，“嗯，我也会让无夕峰弟子多筹备一些丹药，以便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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