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侯府世子

反正出去了也是迷路,朝盈索性就拉过一个蒲团,坐在傅惟言身边,乖乖地啃手里的鸡腿。

在江南,那个经常飘着芦花的小村子里生活时,只能靠河里捞到的小鱼小虾添些荤腥,或者,外祖父会送来一些卖剩的猪肉,这是难得的美味。

何况这鸡腿做的好吃,外酥里嫩,咬一口汁水横流,很快便全部进了朝盈的肚子。

“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朝盈的认知里,祠堂是个庄重的地方,只有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家里的伯父兄长才被允许进入。

“罚跪。”傅惟言简洁地说。

“谁罚你?”

虽然不知这少年的真实身份,但他与侯爷同姓,再看穿着打扮,也知道他并非普通人。

“还能有谁?”傅惟言嗤笑道:“颖川侯呗。”

“侯爷罚你的……”

朝盈嗫嚅着重复了一遍。

她其实没多见过颖川侯,只知道他高大、健壮,气势很足,与自己温文尔雅的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不过,倒真感觉是个不好说话的。

“我听下人们说,郑姨娘最会逢迎,八面玲珑的,怎么你就呆呆的?”傅惟言侧过身,戏谑般戳了戳朝盈的脸颊:“像个呆头鹅。”

“我、我不呆……”朝盈偏过头,反驳了一句。

她是怕这高门大院里的每一个人,可这少年看着也就比她大四五岁,刚刚又给了她鸡腿吃,到底是没那么有距离。

何况爹爹在世时,经常夸她聪明的,说她背诗背得比村塾里的学生都快。

“好好好,不呆不呆。”

祠堂里阴冷异常,兼之火烛的味道呛人,实在不是能待的地方。

朝盈觉着冷了,蹙了蹙眉头。

微小的动作落进傅惟言眼里,他懒懒道:“这地方不好,你娘的院子叫什么,我让人送你回去。”

“那你呢?”

“我?我还没跪够时候呢。”

朝盈环顾了一圈,这屋子黑沉沉的,除了牌位和长明灯,没有别的东西,说不出来的可怖。

“那你还要跪多久呢?这个地方……”

“我啊?我习惯了。”傅惟言道:“何况,我娘也在这里,有娘陪着,什么都不怕了。”

说着,他指向一个供桌高处的一个角落。

朝盈顺着他手指望去,只看见一个乌沉沉的木牌,安静地立在那里,上书“皇明诰封颖川侯夫人傅门谢氏孺人之神主”。

傅惟言的手指又移了移,点向旁边一处显然是预留着的空位:“若是没意外,那儿,将来是给颖川侯的。”

朝盈又不知怎么接话了。

哪有人在自己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盘算着牌位放哪里。

“行了,空青,进来吧,送小呆鹅回郑姨娘的院子里。”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而后祠堂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个小厮。

“我不是呆头鹅。”朝盈又强调了一遍。

傅惟言却不理了,把几个蒲团拼起来,吊儿郎当地往上一躺,揪下来一个鸡翅膀吃。

郑姨娘的地方,是女眷所居的后宅,空青不好过去,只把朝盈送到二门外,交给了一个老嬷嬷。

“娘,世子吩咐过的,把姑娘送到郑姨娘处。”

老嬷嬷应了后,牵住朝盈的手,空青方离去。

她的手大大的,暖暖的,让朝盈想起已经过世的外祖母。

“妈妈,世子就是哥哥吗?”

老嬷嬷想了想,道:“是呢,世子是侯爷与先夫人的长子,姑娘也合该唤一声哥哥。”

“哥哥经常被罚跪祠堂吗?”

这时,她们已经穿过一道抄手游廊,往更深的院子走去。

“世子将来是要承袭侯爷的爵位的,侯爷对他严厉些,也是常事。”

仆妇不言主家之过,老嬷嬷轻描淡写地揭过去,见郑姨娘的快雪轩已经到了,便道:“到地方了,姑娘进去吧。”

朝盈谢过她后,一路小跑往院子里过去。

迷路之后的她,格外害怕,甚至忍不住地想,若无傅惟言身边的小厮,她会不会再也没办法回到这个院子,回到娘的身边。

院内,四个小丫鬟正坐在外边,一边打叶子牌,一边闲聊。

其中一个眼尖的,见到了朝盈的身影,连忙起身,上前拦住她:“姑娘且慢,先别进去。”

“为什么?”朝盈不解。

那丫鬟往屋里望了一眼,回头道:“侯爷和姨娘说话呢,嘱咐了谁也不能打搅,姑娘还是等一等吧。”

“哦……”

见拦住了朝盈,那丫鬟又坐下,继续打牌。

“今儿我手气不错,让你一回……”

朝盈站在原地,看了看正屋紧闭的大门,突然就生起一种无尽的孤独感。

那分明只是一扇门,可她却无端觉得,就是这扇门,让母亲和自己,仿佛隔着天涯海角似的。

“咱们姨娘也是好命,没了丈夫,还能被侯爷看上,我瞧着,侯爷待她,是比何姨娘几个要用心。”

“那是,咱们姨娘好命,乡野出身,却有那样的一张脸,我看了都喜欢,何况侯爷。”

风将丫鬟们闲谈议论的话,一句句吹进朝盈的耳朵里。

她不想听这些,默默走到一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屋内隐约传来的模糊人声,丫鬟们打牌的嬉笑低语,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纱,与她无关。

这里很大,很漂亮,雕梁画栋,比她江南的小村子不知华贵多少倍。

可这里没有爹爹温和的笑语,没有外祖父偶尔带来的肉香,也没有小伙伴们的追逐打闹。

只有高高的墙,紧闭的门,和那些说着她似懂非懂的话的下人。

她缩了缩脖子,目光落在脚边几棵,从石缝里顽强钻出来的小草上。

几片细长的草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看着它们,朝盈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江南,飘回了那个总是飘着芦花的小村。

那时候,每当她感到无聊或者有点不开心时,父亲就会带她到村口的小河边。

河滩上满是毛茸茸的芦花,风一吹,就像下着一场温柔的雪,父亲会随手摘下一根长长的芦苇杆,或者几朵饱满的芦花穗。

“盈儿,来,爹爹教你玩个有意思的。”爹爹蹲下身,声音永远是温和的:“这叫‘数前程’。”

他把摘下的芦花穗或草茎分成几小簇,然后握在手心,只露出顶端。

“喏,你猜猜,爹爹左手这一把有几朵花?猜对了,爹爹背你回家。”

朝盈歪着小脑袋,伸出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碰那些露出的毛茸茸的尖端,然后胡乱猜一个数字:“三朵!”

爹爹便会笑着张开手,有时她猜对了,有时猜错了。

猜对了,爹爹就真的把她架在脖子上,一路笑着走回家;

猜错了,爹爹也不会恼,会刮刮她的小鼻子,说:“再来一次吗?”

更多的时候,是爹爹拿着草茎,教她自己分、自己数。

最简单的就是单双数。

爹爹会说:“盈儿,你摘一根草,数数它有几片叶子?是单数还是双数?单数嘛……嗯,可能等下会下雨?双数嘛,说不定娘亲今天会做鱼羹?”

明知是爹爹逗她玩的,她还是会信以为真,认认真真地数着草叶子,然后因为期待鱼羹,或者担心下雨而雀跃或紧张。

回忆像带着芦花暖香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朝盈。

她鼻子一酸,眼眶微微发热,赶紧低下头去,不想让别人看见。

小草叶被风吹着,蹭过她的鞋子,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拔下了一根最完整的草茎。

草茎细弱,顶端还带着几片嫩绿的小叶子。

她学着爹爹的样子,把草茎放在手心,低垂着小脑袋,开始一片一片地揪下那些小小的叶子。

每揪下一片,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念着数数。

草叶被揪下来,带着微弱的撕裂声,小小的绿叶在她脚边散落。

她数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草茎上的叶子越来越少,廊下的光线渐渐变成了温暖的橘色,夕阳的影子拉得很长。

终于,只剩下光秃秃的草茎顶端那一点点小小的嫩芽。

朝盈停下来,看着手中这根无叶的草茎,又看看脚边散落的七片小小绿叶。

七片,是单数。

她记得爹爹说过,单数好像不是什么太好的预兆?尤其是在这种“数前程”的游戏里。

带着孩子气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

她会怎样?娘会在里面待很久吗?那个侯爷,会不会像祠堂里牌位上写的那个“谢氏孺人”一样,也把娘留在那样冷冰冰、黑沉沉的地方?

就在这时,正屋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

朝盈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将光秃秃的草茎藏进袖子里,脚边的草叶也迅速被她用鞋子,偷偷拢到不起眼的阴影处。

夕阳的余烬勾勒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傅泽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院中,但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正在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朝盈。

紧接着,郑姨娘也出现在门口。

她鬓发微乱,脸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眼波流转间似有水光,神态是朝盈从未见过的柔软和媚意。

看到角落里的女儿后,她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立刻垂下眼帘,对着傅泽的背影,柔顺地福了一福:“侯爷慢走。”

丫鬟们也早已收起叶子牌,垂手肃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朝盈呆呆地望着这一幕,袖子里那根光秃秃的草茎,正硌着她的手腕。

傅泽走后,郑姨娘才将她唤过去,开口时语带疲惫:“适才出去的时候,你没冲撞到什么人吧?”

“没……”朝盈决定先瞒下遇到傅惟言的事情。

“那就好。”郑姨娘喝了口茶,道:“你不要总是这么畏手畏脚,侯爷说了,你虽是不是傅家血脉,但养在这府里,与府上的姑娘无异,别辜负了他的好心。”

朝盈称是应下。

“府上还有三位姑娘,岁数和你差不多,得了空,你要往她们跟前凑凑,让她们带你玩。”

说话间,快雪轩主事的刘妈妈已经命人传饭来。

丫鬟们鱼贯而入,端着各色菜肴,有条不紊地往桌上放,一点动静都没有,连一丝咳嗽声都听不到。

“你看看,如果不是在傅家,你哪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

朝盈面前摆着一道荔枝肉,晶莹剔透的,裹着琥珀色的浓稠酱汁,每一块肉都精心卷成圆润饱满的荔枝模样,散发着诱人的酸甜香气。

但是……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鼓足勇气开口:“娘,我不想和府上的姑娘们玩,我只想回家……”

“啪!”

郑姨娘手里的筷子被拍在桌子上,朝盈登时吓得不敢说话。

“回家?回什么家?难不成你和你爹一样,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挨那种苦吃?!”

“不许想着回那里,也不许再想着你那个死鬼爹,给我记住了,以后,你是颖川侯府上的姑娘,别记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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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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