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的思绪很快被片场忙碌的气氛掩盖。李青梅一边注意着身边走动的人群，一边在手机上处理一些杂事，晚些时候又去到监视器区域旁边，继续围观扎马尾的女导演拍摄。
一个晚上下来，倒也形成了一套只属于她自己的从业者观感。
首先就是，季燃也和很多演员一样，属于“黄金左脸”入镜更为好看。当然，这并不是代表导演、摄影就不会让演员的右侧脸入镜，只是当拍摄演员左脸会有更好的视觉效果时，也犯不上非要反视觉规律创作。但这也带来一个问题，短剧本来就大量倚仗特写，如果一直对主角使用左脸特写，镜头构图会变得单一，而且也显得演员演技很呆滞。李青梅默默地想，这不是季燃能想到的问题，可这个导演会想到这一层吗？拍短剧的导演绝不可能抱着创作的心态，应该也只是赚一份打工费而已，赶进度是最重要的事，会在乎这些因素吗？
其次就是，现场改词情况相当严重。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季燃这些演员被临时抓来现场背词导致的误差，而是导演拍摄时才发现，剧本里有不少对白和场景对不上，或者有的台词有明显的厌女、地域歧视，然后导演只好喊停，现场改词，让演员现场顺一两遍，然后直接拍掉。李青梅一边看一边想，这导演早干嘛去啦，哪怕提前熟悉下剧本，也不至于到了现场才发现这些问题吧。
但也有些显著的优点。在面对群演走位飘忽、演员对台词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设备临时出现故障等问题的时候，这个导演还算能以比较快的速度处理掉。而且能看出来，进入深夜以后，导演处理问题的效率比白天开机之后的一团糟还高了很多。甚至到了凌晨，片场工作氛围比白天还要融洽。李青梅眼见导演拿着喇叭喊：“还有几场戏，大家努努力，争取都三条以内拍过，然后大家就尽快回去休息！”剧组的人努力瞪着困倦的眼睛，齐声喊“好”。李青梅想，确实有点进了传销组织的感觉了。
凌晨两点半，拍摄第一日终于收工。李青梅在手机上也已经读完了何小卫发来的人物小传和大纲。但分集梗概说是要再等等，白天才能给，李青梅暗喜。正和她意。
演员开始散去，工作人员七手八脚收拾器材设备，李青梅主动把季燃的演员椅折起来放进袋子，站在角落像个透明人一样静静等待。
“我找导演聊几句，马上就来！”季燃发来微信。
“嗯，等你。”李青梅把手机放回口袋，不住打着哈欠。
稍晚些时候，换回私服的季燃来找李青梅，先自己拎上演员椅，然后拉着李青梅的手，一路找到剧组的小巴，一起回附近的基地配套酒店。
车内灯光昏暗，外边也黑得彻底。两人很默契地坐在车后半部分的角落。
本来李青梅还悬着一颗心，担心季燃被剧组其他人问起，这位是你什么人？结果发现根本就是多虑。开工第一天，大家谁跟谁都不熟，而且收工以后所有人累得话都说不出，车上的人趁着几分钟车程都要闭眼睡觉，并没有一个人来问。她也忍不住打起哈欠。
等所有人下了车，她俩才下车，又故意拖延了下时间，等四下无人才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一路有惊无险回到房间，等季燃反锁好房门，李青梅看见房间里里双人床，暗自长出一口气。
季燃转过脸，刚要说些什么，李青梅推了推她。“乖，先去卸妆。”
“好吧。”季燃走进洗手间，开始对着镜子在脸上推卸妆油。
“明早几点出工？”李青梅倚着洗手间门框，轻声问。
季燃停下搓脸的动作，透过镜子反射望向李青梅。“还不知道呢，明早群里等通知。大概率七八点吧。”
李青梅皱皱眉，心想，短剧怎么也是这样！
一般来说，通告单都是提前一天给，这样各部门尤其是演员就能知道第二天早上应该几点起。可是现在的剧组拍摄很少能做到这样专业规范，晚上超时熬大夜是常事不说，收工了导演还会喊各部门开会，统筹根本应付不过来，早上给才是行业惯例。谁知道，短剧也是如此，看来，娱乐行业不管哪个犄角旮旯，都有一脉相承的毛病。
“那满打满算，你也就能睡四个多小时啊。”李青梅自言自语道。
这时，季燃正拿面巾擦干脸上的水，听完直起腰身，不住地笑。“我也可以不睡。”
李青梅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脸往外走。“洗你的澡吧！”
她从外边把洗手间门关上，没多久，里边淋浴间就传来哗哗水声。十分钟后，水声被吹风机的声音取代，洗手间门再打开时，已经是发胶全部洗掉，穿着睡衣的顺毛小季了。看上去比在片场年轻了至少三四岁。
“学姐，你快去洗漱吧。我去床上等你。”季燃摸着蓬松的头发，打着哈欠说。
李青梅皱起眉。“禁止油腻！”
“啊，对不起！”季燃赶忙道歉，随后指了指房间里堆了不少东西的窄小沙发，有点无辜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我在沙发上等吧。”
“哎呀……不至于。那你不是白洗澡了。”李青梅拉着季燃走到其中一张床边，按住肩膀让她坐下。“我去洗把脸，你困就先睡。”
“不，我要等你。”
“我就在这呢，又不跑！”
走去洗手间的路，从未如此漫长。有那么一瞬间，李青梅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个姐姐，在哄一个比自己小的妹妹。可又不单纯是妹妹。
有点任性，有点累，但还是挂念，还是愿意哄。
不过想想，应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感情，不要一想起来就慌。除了生理上吸引的部分，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无非出于大家都是女人的互相体谅与心疼。季燃虽然留着短发，个子高些，长得打眼，但本质上毕竟是个会来例假的女孩，这点上大家没什么不同。
这样想，也就能说服自己了。
洗漱完出来时，室内的空调正好是舒服的温度，大灯已经关掉，只留了床头灯和廊灯。季燃脸冲外侧躺在床边。
她犹豫一会，走到另一张床边坐下，轻声说：“睡啦？”
“嗯……”床上的季燃呢喃不清地回答。听上去就是快要入睡的状态。
李青梅又站起来，走到季燃旁边，怜爱地看着缩成一团的长条妹妹。“我关灯？”
季燃眼睛闭着，闻声往里挪了挪，让出些空间，同时张开双臂。
李青梅犹豫了下，还是躺下来靠了过去，缩进季燃怀里，像是小括号贴上大括号。她想，抱一会而已，没什么关系。
“好幸福。”季燃喃喃自语。“学姐，我今天好幸福。”
“嗯。”李青梅拍拍季燃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你这么努力，以后每一天都会更幸福的。”
“好……”季燃含糊不清地答完，就不再说话，没多久，气息变沉，有规律地扫过李青梅后脖颈。
李青梅小心翼翼把季燃的手拿开，又把季燃睡得蜷缩的身子摆正，帮她盖好被子。再观察片刻，见没有把人弄醒，才关了所有灯，回到另一张床。
预想中的睡前对话并没有发生。
躺在一个可以放松下来的环境里，李青梅却失眠了。
跟季燃之间的关系很像在玩《动森》。这里没有boss要打，也没有任何危险，一个人可以种花可以挖蛤蜊，也可以在海边纯发呆。当然，想社交的时候，也可以请对方来家里。大家不去面对这种关系的实质到底是什么，一直这样模模糊糊地相处下去，也顺理成章。
但工作就是完全的现实世界。种种问题迫在眉睫，而且，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处境。就算何小卫这根救命稻草能如期交出合格的剧本，还要面临重新备案，重新过审以及尽快开机的局面。每个演员也都需要重新谈，包括林见初。回声娱乐的老板徐孟实在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而一想到徐孟提出的那些条件，李青梅又是一阵头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大脑终于散成云朵，也眨不动变得酸涩的眼睛，任由意识被卷进梦中。
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一阵砸门声。李青梅第一个惊醒。
她支起身子，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不是在梦里，赶忙穿拖鞋下地，下意识想要去开门。
门外有个女人的声音连声喊“小季”，李青梅犹豫片刻，又退了回来。
怎么想，都不应该由她开这个门，她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去摇晃季燃。“醒醒，醒醒！”
季燃猛地睁眼弹坐起来，大口喘气，茫然地看着四周好几秒，才在现实里回过神来。“通告单来了？”
这时，拍门声变得更急促，李青梅小声说，“有女的找你，但好像不是统筹。”
季燃掀开被子一骨碌翻身起来，冲门口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季燃往玄关走去开门的当口儿，李青梅也没犹豫，闪身进了洗手间，轻轻掩上门。
就听外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季啊，是不是吵你睡觉啦！”
季燃说，“没有没有，您怎么起这么早哇？”
“这个，你拿着！”
李青梅在洗手间看不见具体是什么，但听见了一阵类似于推让的动作。此外，她越听越觉得这个年长女人的声音非常熟悉。
“这怎么好意思！”
“听阿姨的话，拿着！剧组的饭都不好吃，这是我自己熬的粥，还有煮的鸡蛋，小晞和你一人一份，你慢慢吃啊！吃饱了才能好好拍戏。”
“那好吧，谢谢桂姨了！”
“嗯嗯，我回去看小晞了，她就不肯好好吃饭，你可别学她啊。”
“不会不会！”
又过了会，门口终于恢复了安静。
李青梅擦把汗，刚要从洗手间出来，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季燃放下手里东西，重新走去开门。
隔着洗手间的门，李青梅分明听见一个年轻女人进了门，低声对季燃说道，“我妈……刚才是不是又来找你了？”
随后，季燃语气带点无奈地回答：“是啊，导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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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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