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燃本意想一手撑门，用身体把杨乐晞挡在外边，但见杨乐晞直接闷头就往里进，碍于对方是在剧组权力最大的导演，自己也只能闪到一边，让出走道。
杨乐晞径直走进房间，气呼呼扫视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沙发，往床尾一坐。季燃跟着走回来，站在沙发旁，一时手足无措。
杨乐晞左右看了看两张床，忽然说道，“你在剧组睡觉不踏实啊？”
“啊？没有啊？”
杨乐晞指了指，“那你两张床都睡了啊？”
季燃低头看了眼，这才注意到两张床上确实枕头被子都乱成一团，到处都是睡过的痕迹。但这房间明明就只报了她一人入住。
“噢……是，第一天来剧组，晚上没睡好。”季燃有点心虚地笑笑。
杨乐晞点点头。“也难怪，第一天工作量就这么大，顶天立地地拍，你肯定不适应。我妈说是在电影剧组认识你的，那你来拍竖屏这种量大管饱没有丁点儿艺术含量的工作，确实得调整下。”
季燃听完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导演，我在那个电影剧组也只是串戏，跟群演没区别。和桂姨能认识，纯属因为她在剧组特别照顾我，这次你们组需要人，也是阿姨第一时间联系我的。不管长剧短剧，对我来说都是天大的机会，顶天立地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适应。”
“唉，我妈这个人呐……”杨乐晞用双手撑着膝盖，低头片刻，像是一些话语很难说出口。“我知道她为我好，但有时候也真是让我难堪。”
“导演，你别上火，我能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嘛。”
“你理解，我不理解！”杨乐晞明显烦躁地一挥手。“跟你刚认识两天，其实说这些不合适，但我太憋了，憋了很长时间了。我妈这人，自从第一次去剧组探班知道我吃饭睡觉不规律以后，就哭闹着非要搬来北京跟我一起住，说要照顾我生活。我一个成天把剧组、机房当家的人，需要她照顾干什么啊？我要吃什么不会点外卖啊？剧组好歹也有盒饭吧？非要我走到哪她都要跟着，人家都是流量演员带妈，你见过哪个剧组的小导演成天带个妈啊？走到哪都到处跟人聊天，到处说家里这点儿事，我好歹是个导演，跟剧组的人得有点距离感啊，结果有她在，一点秘密都没了，真是太烦了。我跟她谈了好多次了，没用！话说重一点儿，就难受。你别看她平时跟人说话特别热情，特别开朗，其实可脆弱了，我稍微抱怨几句，她就委屈了，不说话，坐在那一直掉眼泪。我还得回去道歉，这山一样的工作堆着干不完，我还得安抚她，该怎么办啊我！远的不说，就说刚才，早上我抱怨了几句说没胃口，不要拿吃什么喝什么来影响我，她又委屈了，二话不说，拎着早饭就出去了。我一想她就是来找你了。果然！”
杨乐晞噼里啪啦炮仗一样说完，一指桌子上的袋子，就像是侦探发现证据一样兴奋。“你看，刚才我拒绝了的早饭，都在这呢！本来是做给我和她两人吃的，结果她一怒，全给你拿来了！”
季燃也不敢笑。“导演，我一会下楼去拿饭，阿姨煮的粥你还是拿回去吧。”
“我不拿！她不给我吃，我也不稀罕吃！再说，我本来就早饭可吃可不吃。”杨乐晞抱起肩膀，满脸怒气。“我真是不懂，她一个小老太太就不能在家踏实待着？逛逛菜市场，跳跳广场舞，那么想做饭就在家安心做饭，老跟着我往剧组凑什么热闹，还要掺和我工作——哦，季燃，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妈把你拉过来，的确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说的这些是我跟我妈之间的问题，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不会的，导演，我怎么会多想，高兴还来不及。现在接个戏多难啊，我多了一份工作，还是演主角，求之不得了。”
“哎，演男主也是有点难为你，其实挺尴尬的。”杨乐晞顿了顿，“我们本来想找男演员，但询了一圈，都没档期了。要么就是片酬太贵，要求又多。现在短剧男演员都要求房车了，真就离大谱。我就怄气，怎么的，我还不惯着了，男的不行，那我就找女演员把你们全给顶了！”
“没事，我便宜，随叫随到，以后导演你就多考虑我！”季燃嘴上迎合着，察言观色的同时，眼角余光不住往洗手间方向瞟。
洗手间门是虚掩的，但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来，可见学姐躲在里边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
跟导演的这种闲聊，只宜短，不宜长。
“导演，你别怄气啦，一家人之间哪有真生气的呢，尤其是女儿和妈妈。阿姨对你是真的很好，我听了都很羡慕。阿姨估计已经回房间啦，你要不回去看看她？”
“我就是不想找她，才出来躲躲！我妈要是再来找你，我宁可躲你洗手间，我都不去跟她说话了！”杨乐晞仍旧气呼呼地说。
季燃脸唰地白了一瞬，但马上笑起来——她都快佩服起自己如此流畅的演技——然后火速转移话题。
“导演，阿姨其实特别为你自豪的，我们虽然接触不多，但她提起你，全都是夸。还说你以后一定会成为特别牛逼的大导演。我跟着你拍戏才一天，就已经在想着要是能有下一次合作就好了。”
“得了，她懂什么啊，真以为影视行业好混啊。我接手这个竖屏拢共也没多久，制作方光嘴上说要卷精品，结果团队都是四处现拉的人，根本没个磨合过程。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就得拍完，压力实在太大了。”
“导演，你这纯属焦虑过度，阿姨说你以前拍长剧的嘛，那拍起短剧肯定得心应手。”季燃嘴上继续给杨乐晞顺毛，内心想的是，赶紧走吧杨导，求你了。
但杨乐晞歪着脑袋看季燃。“季老师，你不用这么哈着我。小杨我不吃这套。”
“导演，我没有……”
“别解释了，我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导演，你不用对我假模假式的，咱们片场演一演得了，关起门不必这么讲话。你不提长剧还好，越提越寒碜我。我如果真在长剧圈站稳脚跟了，犯得上被发配来拍竖屏么。咱们都别说这些虚的了，既然都过来了，要一起忙个十天半个月，那就把活儿干好，比什么都强是不。”
“导演说得是。”季燃边说边想，你是导演，你当然可以指着我鼻子说什么都行，我一个演员哪敢反过来教育导演。“我在拍摄的时候有什么不足之处，导演尽管指点。”
“该说的，我在片场都说了，现在没什么特别要说的，我还是那话，短剧而已，你不必那么大压力。搞得咱们都尴尬。不过，也得感谢你长这么帅，特写怎么拍怎么有。短剧要的就是情绪冲击、视觉冲击，你这张脸，全都有。”
被杨乐晞这么怼脸一夸，比摄像头怼脸拍还让季燃窘迫，她脸霎时通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杨乐晞笑笑，站起身，“好了，打扰你半天，我也该走了。一会片场见咯。”
见杨乐晞往外走，季燃忽然想起来桌上的早饭，“导演，阿姨熬的粥……”
“你留着吃吧。”杨乐晞头也没回就走去开门。随手扎的马尾甩啊甩的。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对了，今天咱俩聊的，一定跟我妈保密。”
“当然！我这就是消息终点站。”
季燃刚答应完，杨乐晞又站住，握着把手，目光却盯着洗手间的门。
季燃心里又是一阵发毛。“导演？”
“噢，我是看你卫生间的灯好像没关。”杨乐晞幽幽地说。
“……导演你刚来敲门的时候，不才正在蹲坑。”季燃挺直腰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哎哟，那打扰您构思了。”杨乐晞笑起来。
“没事没事，我在这方面相当有才，能随时续上。”
“得，那你赶紧继续创作，我撤了。”杨乐晞手向下压，门应声打开。但临出门前，还是扔下一句。“粥记得都喝完，别浪费。”
“不会的。”
“也别迟到。”又补了一句。
“导演放心！不会的。”季燃提高嗓音，语气也更坚定。
楼道里远远地传来一句，“小点声！”
季燃连声说“好”，又竖着耳朵听了会，见门外彻底安静下来，才反手把门锁上。来不及喘匀一口气，就一个箭步冲向洗手间。
但再急，也还是先敲了敲门，万一……
“学姐？辛苦啦，她们都走了，可以出来啦！”
“嗯。”里边只有回答，却没有其他动静。
季燃好奇地推门进去，只见李青梅正衣冠楚楚地坐在马桶上，低头在手机上刷着什么。
“学姐？”季燃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要出来吃饭？不然凉了。”
刚才拿袋子的时候，她借机感受了一把粥的余温，恰好适合现在喝掉。但现在俩人在洗手间，似乎说又不太对。看李青梅满脸祥和，也不像是要马上如厕。
只见李青梅把手机往前一伸，“来，给我输入一下这导演小杨叫什么名字。我搜搜她履历。”
“哦，是要了解她背景吗？”季燃一边敲杨乐晞三个字一边问。晞字还有点不好找，输入法翻了好几页。
“对啊。趁着我在剧组，正好研究研究。”李青梅打了个哈欠，“你不是说想跟她继续合作吗，我试试能不能撮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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