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每至薄暮之时,御史公家的姜明大人便闭门理事,谁也不见。孙老夫人对此很是忧心,生怕操劳坏了这个天赐的儿子。可惜送去的补汤倒是尽数进了紧闭的院落,然送去问候的人却都被拦在了院外。
又一日从阿婆落榻处出来,姜明阴沉着脸,问盈阙:“你究竟想要如何?”
每日暮时半个时辰的陪伴已将他折磨得胆战心惊,心神俱疲。即使他用尽了法子,天光寥落之时,他总会莫名其妙地昏倒,又毫无所觉地在这间客栈醒来。
他甚至杀了只黑狗取血以驱邪,却也被这个奇诡女子身边一个拄拐的老头挡下,那个老头神情冷漠地告诫他,亵渎天神,是天谴重罪。
盈阙问他:“她是你娘亲,你是她亲儿,我使你们团圆,你却对我怀以怨气,可你每日又都好好地陪她说话,未曾对她有半句埋怨,你究竟是想,还是不想陪着她?”
姜明嗤笑道:“你看不懂人间事,却要我来告诉你,你没有心吗?”
盈阙见他是不会告诉自己了,便摇了摇头:“我逼迫你,你不愿给我解惑,罢了。”
翌日,姜明又依时被土地带来了客栈,他自与阿婆说话,盈阙带着小狐狸在街上闲逛。
这日天上下着浽溦小雨,路上行人商贩稀疏寥落,盈阙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打伞,踩着清浅积水走,水却溅不着她的裙角,也湿不了她的绣鞋。
“敢问姑娘,清音坊怎么走?”
盈阙蓦然抬头,将伞檐撑高了些,才看清面前问路的人,是个面容姣好的凡人女子,一袭墨绿裙裳衬得肌肤越发雪白,只是少了一分血色。她身后背了把琴,正莞尔浅笑。
问路的姑娘见盈阙没有说话,只当她没有听清,复又问了一遍:“姑娘可知道春台街清音坊怎么走吗?”
声音柔润,夹杂着雨滴声,似水如歌。
盈阙摇头,正要绕开她,却发觉衣袖被咬拽着,低头一看,是小狐狸在咬她的衣袖。盈阙便顺了小狐狸的心意,对背着琴的姑娘说:“跟着过来。”
那姑娘愣了一下,忙跟上盈阙,口中称谢,此外便没有再多话了。
小狐狸自从在昆仑重生,便一直对什么都很好奇,活得不知比盈阙多了多少烟火气,如今在这人间,万事在意,更是比盈阙熟悉许多。
于是盈阙便跟着小狐狸的指点,把人送到了地方。
在清音坊门口,背着琴的姑娘说:“多谢姑娘了,姑娘可愿进去喝杯茶?”
盈阙捏着柔软的狐耳,抬头看了眼匾额上隽雅的“清音坊”三字,听着里面传出的丝竹之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不必了。”
那个同样寡言的姑娘没有追上来,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目送盈阙的背影在浽溦小雨中渐渐远去,方才转身踏进了清音坊的大门。
盈阙没有问小狐狸为何要帮那女子,或许是眼缘,毕竟那个女子,着墨绿,背瑶琴的模样确然很好看,这不算什么要紧事。
盈阙回到客栈时,姜明已经被土地送回去了,阿婆也已睡下,盈阙在门外隔着一扇门站了一会儿,才回了对面自己的房间。
阿婆现而今已病入膏肓,盈阙便也不再有意避开她,常常整日便待在客栈里,做完白泽帝君布置的功课与罚抄,就开始出神发愣。
这几日京城很热闹。
热闹到就算盈阙日日待在客栈里不出门,也总能听到一个姓名——香,素,凉。
一个琴师,春台街里的清音坊新来的琴师,听说人长得美,指下的琴音更美,更妙是那位琴师丝竹管弦无一不精。
不过盈阙就是有种能耐,她不在意的事,便是有人在她耳根子边喊个三天三夜,她也能置若罔闻,不动如山。
一日,抄完一千遍的清心诀,盈阙招来土地,把小狐狸交给他,说:“我要去趟幽冥,烦你替我看顾她半日。”
原本还昏昏欲睡的小狐狸蓦地炸起了毛,从因盈阙手上蹦了下来,这事盈阙先前未和她商量过,她很生气!
盈阙安抚她说:“幽冥阴气深重,你修为不足,于你不好,乖一些,至晚……日暮时分便回。”
小狐狸还是生气,伸出爪子在盈阙手背上便是一划拉,瞬时冒出细细血珠,盈阙没甚反应,仍把小狐狸抱进了怀里,小狐狸却后悔了,颇是心疼地舔舐血痕,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盈阙暗暗松了口气,趁小狐狸还心虚的时候把她交给了土地,这回小狐狸没再那般反抗了。
土地战战兢兢地接过,看那熟练的姿势就知道往日没少抱过灵宠。
土地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上仙去幽冥,可是有甚大事发生?”
盈阙一边安抚狐狸一边说:“人间无事,我去翻翻生死簿。”
盈阙说得云淡风轻,土地却觉得脚有些发软,连带着声音都有些软:“上,上仙啊,这凡人的生死命数是天定,您,您……”您了半日,话愣是没说出来。
盈阙有些不耐烦了,可她还要托土地帮她照看小狐狸,便又解释了一句:“只是看看,我不插手寿数之事。”
土地和盈阙相处了这几日,也略微知道了些她的性子,晓得她不会说谎,不过其实像他们那些来头了不得的神仙,和他们这些低阶神仙说谎,本身就是很荒诞不稽的事。若是说谎了,要么是来头太小,要么是,来头还不够大。
土地喏喏点头:“哦哦。”好歹是放心了些。
盈阙临走前,忽然想起来问道:“京沂可到人间了么?”
土地忙回道:“尚未。自从前几日上仙吩咐后,这人间的各方土地便都留意起来了,小殿下若踏上人间的土地,小仙定会知道的,可这两日一直都未有来寻上仙的小仙家。”
“嗯,你们且留意着。”
“是。”
盈阙走后,小狐狸望着窗外温顺的神情立马就变了,恶狠狠的眼神把土地盯得背脊生凉。
土地讪讪地把小狐狸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咽了口唾沫,说:“小祖宗,是你主人把你交给小仙的,小仙也很为难啊……”
小狐狸一昂雪白小巧的头颅,没等土地把话说完,就踩着他的话音,一字一步地走到窗台边,示威一样地扭头看了眼土地,便轻巧一跃,越过窗格子,消失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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