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土地仙将姜明敲晕后,带到客栈边的无人小巷里藏着,去同盈阙悄悄说了,又悄悄溜走,深藏功与名。
彼时盈阙正与阿婆说话,土地仙便隐了身形,趴在她耳边说话。
盈阙对阿婆说道:“可吃好了?我陪你去走走消食。”
阿婆思念儿子,整日怅惘若失,神思不定,如此这般听说,惟有点头。
阿婆见盈阙离得远,便一把拉过,替她搓着手,嗔怪道:“你这姑娘也太老实,怎么都只穿这么少,小姑娘家家的,整日这么冻着怎么好!阿婆用不着什么银钱,你多多攒着买些厚实衣裳,穿艳丽些!”
盈阙不想冻着阿婆,尚在想着该不该缩回手,胡乱便点了头。
正在路上走着,阿婆忽然指着一个角落,惊道:“欸,盈儿你瞧瞧,那里是不是躺了个人?还是阿婆花了眼?”
盈阙乘机收回手,匆匆上前,回头道:“有个人摔晕了。”
阿婆跟上前,认出了自己儿子,立时急得哭了出来。盈阙找了客栈小二来将姜明搬去了阿婆房里。
待姜明悠悠转醒,看到榻前泪眼婆娑,劳苦满面的老人,神色由恼转惊,而成喜,而成愧,而成忧,而成咬牙切齿……
盈阙坐在窗沿上,冷眼瞧着,缄默不言。
姜明压低了声音,急道:“娘,你怎么来了?你把我带到哪了?可有人瞧……”
话语未完,却被盈阙瞧得噤了声。
阿婆瞧不出古怪,也无心去瞧,只听那一声娘,便一把搂过姜明,应声不迭,心肝儿肉地唤着,泪涕横流。
姜明到底还是心生些许羞愧,温声劝慰了几句,等阿婆渐渐好转了,方才一一问起。
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盈阙,见她盯着自己时,便足底生凉,她不看自己时,便要舒一口气。姜明心觉荒唐,但那双眼睛实在太过凉薄,像是见惯世情,洞观炎凉。
做惯了伪君子,不如真小人坦荡,满嘴里,之乎者也,诸子经纶,满纸上,曲水流觞,民生家国。欺世盗名,你呼我捧他传颂,终使自己也折服于己身的忠义仁德。若有朝一日,心中丑恶袒露人前,当惶惶茫茫,而后恶念攒生,然辛苦的经营若大厦将倾而不可救,则将百般丑态尽出,不可善了。
姜明试探道:“娘,那姑娘是谁?”
阿婆不疑有他,笑道:“是娘才认的干姑娘,叫盈儿,认生,是个好心眼儿的好姑娘,还是盈儿带娘来看你的呢,咱娘儿俩得好好谢谢人姑娘!”
姜明不知在琢磨什么:“哦,是么……”
坐了没一会儿,姜明便寻了借口要走,盈阙要拦,却被阿婆阻拦。盈阙只好说是送人,乘阿婆不见,把姜明拦在了深巷里。
盈阙淡淡道:“你娘病了,你带她去治病。”
姜明不动声色道:“不是你带她来的么,想来是不缺银两了,怎么不给她找郎中?”
“她想你,你去陪着她。”
姜明挺胸昂首,摆出官威想镇压面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的气势:“本官为民操劳,寻不着闲暇,你这等刁民哪里知道!”
“她快死了。”想了想,盈阙又续道,“你身生娘亲快死了。”
姜明脸色顿沉,问道:“你究竟是谁?是不是程二着你去找本官亲娘的?”
盈阙皱眉:“我不认得。”
姜明神色晦暗不明,夺路而走。这回盈阙没有拦。
等姜明离远了,见不着了,土地便跳了出来,殷殷询问:“姜李氏也见了儿子,此事也算了了吧?上仙何时回去呀?”
盈阙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程二是谁?”
一腔话生生又咽了回去,土地只敢在心里叹口气,面上仍恭谨答道:“京城里一个程姓大官的次子,是姜明的政敌。”
盈阙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惹事,你莫怕。”
土地头顶冒汗,险险要哭,对着盈阙深深一拜:“上仙言重了,小仙不敢指摘上仙行事。”
说了却不被取信,盈阙也是无奈,遂不复多言。
盈阙跟着姜明,进了一家高墙大院,庭院深深,匾额上书:孙府,是左都御史的府邸。
她见姜明拜一老头,口称父亲,后又进了后院,亲亲热热地,唤一老妇为母亲。
姜明殷勤道:“母亲近来身子可舒爽?昨日儿子听您咳了声,莫是受凉了?儿子炖了银耳百合沙参汤,来时给宋叔去热了,您待会儿尝尝?”
孙老夫人脸上笑开了花:“你平日公务劳神,还要做这些事,可辛苦你啦!”
姜明:“古人彩衣娱亲,儿子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儿只万望父亲和母亲安好……”
土地叹道:“这御史公妻妾不少,但子息单薄,夫妇两个唯一的爱子养到而立之年,一病去了。说来也巧,这御史公三年前去绍县,便遇见了这和他儿子模样相似的姜明,将他一路提拔了上来。姜明识趣,也认了他二人做爹娘。”
盈阙淡淡道:“我可以打他么?”
土地一惊,试探道:“不可……吧?”
盈阙也未打算执着于此,只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盈阙复道:“他认了个大官作爹,他娘亲认了神仙作女儿,他不如他娘亲。”
“……嗯,上仙说的是。”
那壁厢孙老夫人又与姜明说道:“前两日你父亲同我说起你入宗谱一事……唉。”
知道事情不顺,姜明并没有抱怨,或是面露不快,而是立刻善解人意道:“儿子知道父亲所虑,是不愿儿背负忘祖之名的意思。”
“是如此。可怜你那兄长去了,你父亲同我孤苦,自你来了,才好些。你父亲虽说是不让你改姓,但心底也是想的。”想起亲儿,孙老夫人不由淌眼抹泪地。
姜明跪在孙老夫人脚边:“儿子自然明白的。儿子也是不忍改姓,但每每念及兄长英年早去,您二老膝下寂寞,儿便泣涕涟涟,说句大逆不道的,他日您二老乘鹤登仙,儿也是想尽了孝心,也能些许偿还您二老的如山恩慈。”
……
盈阙没有再听下去了,早早便离开了孙府。
“他们不辨善恶,被这个儿子拖累,成不了仙的。”
闻言,土地看向盈阙,不过见她这话仿佛不是在对他说的,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便又埋头充哑巴。
盈阙回到客栈,阿婆已睡着了。这些日子,阿婆睡得越来越多,晚上反渐渐失了困头。
坐在阿婆床边,盈阙静静地瞧着她。
头发花白,不比御史夫人珠翠满头。满脸褶皱,不及御史夫人保养得宜。风霜都袒露在脸上,不如御史夫人养尊处优,风韵犹存。
“你瞧,我也算是你的善果了。”
“你儿子也会有果报的。”
“彼时你大约尽忘了前事,已投身一户好人家了,倒免了伤心。”
“也挺好。”
.
盈阙掩上房门,静悄悄地回了自己屋里。一只云牋鸟从窗牖外飞进来,停在了盈阙手背上。
“阿盈师妹见字如晤,闲话暂搁,今有一急事望妹知晓,愚兄不肖徒弟京沂顽劣,只身往寻师妹,还望师妹看顾一二。愚兄青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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