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阙呼出一口气,折了只云牋鸟送到阿婆屋里看着,唤出此间土地,盈阙问他:“这家人的夫君与儿子呢?”
土地道:“这姜李氏的丈夫四年前一病死了,他们儿子倒活着,名唤姜明,十年前中了进士,派往外地做了地方官,不在小仙辖域内,小仙也不清楚,不过这姜明前两年来信,说是做上了京官。”
“他多久不曾回来了?”
“这……四年前回来过。上仙容禀,人间官员与神族不同,归家一趟,着实不易。”
“他多久寄回一封信?”
“十年寄回了二十多封吧。”
“这两年呢?”
“小仙,小仙记不清了……”
盈阙皱眉:“你替他遮掩?你们地仙也指着人间官员的供奉么?”
土地颤巍巍:“小仙不敢,只是人间九州自有法度,神仙不可随意插手,乱了纲常啊。”
“我不去打他,你且说。”
“大,大约是,一封吧。兴许小仙记错了,小仙再想想……”
“不必了,你回去吧。”
“……是。”
盈阙躺在榻上,小狐狸趴到盈阙腹上。
“你想去京城看看吗?”
小狐狸晃了晃尾巴。
翌日,盈阙问起阿婆:“我们去京城好不好?”
阿婆笑问:“昨晚睡得好不好?冷不冷?阿婆夜里打呼吵到你没有?”
“我睡得很好。我……”
“那就好那就好,这鞋合适吧,盈儿真是俊,这鞋穿了真好看!”
盈阙望着阿婆,问道:“你想不想他?”
阿婆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想啊,做梦都念着,可这京城哪是说去就能去啊。”
“我带你去,我会赚银子。”
“哎呦,你个小姑娘不懂!”
“我会功夫,我小时候拔过老虎须。”
“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不许说胡话。信写了吗,我们今天捎给你家里去。哎哎哎,盈儿,你去哪?”
盈阙从屋外拽了一只老虎丢在阿婆面前,扶着阿婆坐在桌边,说:“我爹爹很厉害,他教我的功夫。”嗯,没有说谎。
阿婆依旧犹豫不决:“明儿他忙,我,我们去了,他,唉……”
“我们只去瞧瞧,不麻烦他,我有银子。”
“那,那我们多瞧两眼啊……”
盈阙笑道:“好。”
用土地先后送来的几只老虎换了银两,买了一驾马车,还结余了一些。土地还告诉盈阙,要在马车里垫上软垫,好让阿婆坐得舒服些。
阿婆心中不安,急急道:“盈儿啊,这得多少银子啊?阿婆我这……不好啊,还是退了吧!”
“不妨,我脚还有些疼,我想坐这个。”
“这……我们这往日也没这么多老虎啊?”
“大抵是跟着这小狐狸来的。”嗯,老虎被土地捉着,土地跟着自己,小狐狸也跟着自己,嗯,不曾说谎。
盈阙带着小狐狸,陪着阿婆上京了。沿途总有各方的土地送了老虎来,想来各方的土地都是时常往来的,消息流通十分迅疾了。
阿婆入夜咳嗽愈来愈频繁,一声重似一声,盈阙的袍子一息也不敢解下,轻易也不近身了。乘阿婆睡熟了,盈阙便揪出土地来,让其领路往山里各处寻了珍奇的温养药材来,白日里叫客栈做成菜品,不教阿婆发觉。
这样走了一个多月方才走到京城。
已是暮时,盈阙叫阿婆歇息下,自己去打听姜明。寻了个荒僻无人处,京城土地自己便蹦出来拜见了:“拜见上仙,小仙已备好老虎,可要送到上仙下榻之处?”
盈阙晃了晃腰间的荷包,以示有钱。
司管京城的土地颇识眼色,眯着眼睛连连点头道:“是小仙思虑不周,怎能劳动上仙亲自去换,小仙马上便去换了银钱给上仙送去,上仙可还有何吩咐?”
“……”
在人间待久了也便知晓了,银钱多了行事便宜,盈阙如是想着,便也未拒绝了,只问两年前来京的姜明。
土地摸出一本小册子,仔细翻看着,说:“两年前倒是来了个姜明,学识处事都颇好,算个能吏,而今已升任了个五品官。不过此人极其圆滑,左右逢源,平生最忌讳旁人说起他的寒门出身。上仙怎地问起他来?”
“没什么,带了他娘亲来,以解姜李氏思子之苦。”
“……”琢磨着盈阙的神色,土地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说话:“上仙呐,虽说在京城这地界,天上掉下一块砖都能砸到一堆龙孙凤子,一个五品官诚然不算什么,不过想您特特坐了一两个月的马车来,跟在一个人间老妇人身边,还隐瞒了身份,想来也不愿以仙术迫人不是?既是如此,这姜明还是得罪不得的。”
盈阙皱眉:“我带了他母亲来,何谓得罪?”
土地有些头疼:“这这这……”
盈阙嫌弃麻烦,便说:“罢了,你明日拘了他来。”
土地面上为难,苦着脸应是,便回去了。
“欠下的,到底得还的,你说是不是?”盈阙抱着小狐狸,“我觉着你也该修成人形了。你再不去,他该说我哄他了。”
.
“师父,京沂知错了……”
青蓦翻看着京沂抄写的术书册子,未抬眼,闲闲地说道:“嗯,说说。”
“嗯……不该捉弄了北狄之国的仙使,还不肯致礼告罪。”见青蓦赞同地点头,想想又觉不服气,京沂复辩,“可阿盈师叔分明不曾过失,都是那荆璞放浪……”
青蓦初时听着还像回事,再听便不对劲了,赶忙出言喝止:“小小年纪,口中说的是什么!此事你阿盈师叔心中自有是非,何须你个小娃娃操心?你且说你的。”
拽着耳朵,京沂喏喏:“是。身为天族孙孙,东望弟子,神族小辈,不礼重古早隐族,不知分寸肆意妄为,不识大体,不明大义,不静心养性,不拘小……啊呸!冒犯仙使,天地不容,京沂有罪……”
见京沂鼓着腮帮子,委屈满面,青蓦心中好笑,不过当上多了,也便不吃这套了,板正着脸,点头道:“嗯,自省倒是合宜,那你再自己说说,该再抄几遍,方可赎你这天地不赦之罪?”
“嗯?还要抄么?呜呜,瑶姬姑姑都说不责怪京沂了的!”京沂一句师父喊得九曲回环,宛转起伏。
青蓦抄起书简对着京沂的脑壳儿便是一下,痛心道:“现下知道叫姑姑了啊?先前就不该把你丢给阿盈,把她的毛病学了个十成十。知错不改!知错不改!”
京沂边躲边喊:“小师叔说我都被师父你教得没了棱角,这两日都瘦了,再不如以前讨喜了!”
小师叔说的是玖洏,她向来是以小师妹自居的。
青蓦被气笑了,怒道:“你还棱角?就两个鬏鬏,还是胖鬏!信不信我把你送给你二师叔?”心里嚼了嚼,发觉胖鬏这称呼竟然还很是顺口。
京沂扭扭身子从青蓦手中挣了出来,抱着鬏鬏跑掉了,青蓦自去寻玖洏算账。
京沂望着青蓦远去的背影,默念对小师叔的拳拳歉意,回去收拾起自己的小包袱,等入了夜,乘着月黑风高,拎起便跑了。
翌日,青蓦拈起洞门上的那张,沾了浓露的字条子,墨已被洇开,便愈发显得难看了。
“師父,帝君師祖長說眾生多苦,徒兒去人間九州力練啦!”
常说,历练,写错了,师成了帅,儿封了口……
“唉,抄了那般多的书,字都不会写,还是得多抄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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