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膀胱的鼓胀感将顾白从睡梦中唤醒。
他不情不愿地挪开枕边人的手臂，睡眼惺忪地下了床，离开卧室去厕所小解。
这座别墅的构造比较奇特，每层都有数个卧室，但都没有独立卫浴。
浴室和卫生间分别设在走廊的左右尽头。
哗啦啦！
透明的水柱从水龙头中流出，顾白伸手接水，简单地搓了搓十指，然后扯过旁边的卫生纸擦干。
在卫生间旁边，阳台的玻璃门紧关着。
顾白鬼使神差地往外瞅了一眼，发现外头又下起了雨，水珠拍打在玻璃门上，勾勒出印花一般的繁复纹路。
不过，夜间的雨总是安安静静的，林间掉落的枯叶如一张巨大的消音毯，无声地承接了那无尽的雨水。
在更远的地方，山林幽暗，天地共色。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那淡紫色的电光把别墅外的院落照亮了一瞬。
就在这个短暂的刹那，走廊里的顾白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在暗夜里，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凛冽的斧头，湿漉的头发滴答着水珠。
这人似乎在杀人，或者，准确一点，在埋尸。
顾白的喉咙瞬间哽住，整个人险些呼吸不过来。
怎么！怎么又是凶案现场！
他穿越之后又没啥大志向，唯一的计划就是谈恋爱。平淡也好，日常也罢，他就只想和心爱的游戏角色腻腻乎乎。
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如今却快要破产。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顾白以极低的声音进行自我催眠。
正在这时，院落里的凶手似有所感地仰起头，望向了三楼阳台的方向。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的雨，顾白赌他没有看见自己。
于是，顾白板着一张脸，麻木地把目光从凶案现场的画面移开，镇定自若地转身回屋。
卧室里，顾白睡回了秦行舟怀里，重新把那根手臂搭回自己身上。
他闭上眼，尝试重入梦乡，但眼皮阖上的瞬间，雨夜凶手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
那张脸……
顾白睁开眼，秦行舟的脸近在咫尺。
好像……
顾白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
睡觉！睡觉！他自我强调说，再不睡天要亮了！
身体内残留的酒精持续发挥作用，没一会儿后，顾白再度有了那种酒醉的意识朦胧感。
他任由醉意席卷心神，裹着灵魂飞向旧日的记忆。
……
病床上，顾白把笔记本电脑搬到移动小桌上，用插着针头的手握着鼠标，时而移动，时而轻点。
屏幕上是《浪漫校园记事簿》的游戏画面。
十个攻略角色依次出现在他眼前，与他对话和互动。
一周目里，顾白随心而动地攻略了他最喜欢的角色——秦行舟，并险之又险地打出了美满的HE结局。
哦呼！
看着电脑上的双人CG，顾白激动地握手成拳。
身侧吊瓶的细线在半空摇晃摆动，带着冰凉的触感，拍打在病号服的衣袖上。
紧接着，插着针头的手背传来细密的疼痛。
顾白立刻停止了动作，放松了手指，把庆祝仪式改成了原地深呼吸。
接下来，就是打出其他结局了。
虽然从情感上来说，顾白不想打BE线，他是个吃不了感情的苦的人。
但是，游戏是花钱买的，如果只打一种结局，简直太亏了。
只有攻略所有角色，达成所有结局，才算是值回票价。
顾白一边开着电脑，一边打开了手机，搜索着这个游戏的完整攻略。
很快，他翻到了秦行舟线对应的BE结局和NTR结局。
按照攻略的指引，顾白违心地在每个剧情点选择了败好感的选项，最终，如愿地达成了两个坏结局。
看着电脑屏幕里边杀人边落泪的雪发少年，他的心脏也闷闷地疼起来。
秦行舟的立绘站在一片赤红的房间里，垂着眼眸，表情悲伤。
下方的对话框一下又一下地弹出相关的游戏文本。
坏结局里，秦行舟在质问身为玩家的他。
——为什么要救赎他，又抛弃他？
——为什么要得到他，又背叛他？
——为什么要带给他爱，又带给他恨！
——为什么要让他学会笑，又让他去痛哭！
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顾白没有答案。
他只是一个玩家，只是为了收集全结局而已。
顾白对自己叹息说：“早知道就先打坏结局了。”
当晚，顾白先是梦见在自己打游戏，然后又做了一个梦，进入了梦境中的梦境。
空白的房间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跪在他身前哭泣，恳求他不要抛弃他。
“不要……不要离开我……求你……”
陷入梦中梦的顾白情不自禁和对方产生了共情，心脏仿佛被铺天盖地的悲伤淹没。
于是，他跟着跪了下来，让彼此视线平齐。
“好，我不走，”顾白看着眼前那张模糊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永远不离开你。”
然后，这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停止了哭泣，并且笑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个人的五官在顾白眼里都很模糊，但当他破涕为笑时，嘴角的笑容却是那般清晰明鉴。
……
清晨，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人的眼皮上。
在明媚的光斑中，顾白抬手挡了一下，然后才慢悠悠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当秦行舟拿着微波好的早餐上楼时，顾白已经在楼道卫生间完成了洗漱。
秦行舟有些惊讶：“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儿呢，你昨晚看起来太累了。”
顾白顺手拿过一份早餐三明治，咬了一口。
嗯，热乎的。
“睡够了就不累了。”说着，顾白咽下这一小口的三明治，站在原地伸了一个懒腰。
秦行舟也吃起了自己的早餐。
“上午的大巴车几点回去？”顾白问。
“快了，再过半小时就走。”
“那我们去客厅等吧。”
“行，他们正在看电影，好像叫什么僵尸先生。”
闻言，顾白嘴角抽了抽，大清早的，他不想看这么惊悚刺激的。
于是两人没有下客厅，而是待在卧室玩了半小时的五子棋。
返程集合时，顾白特意注意了一下人数。
一二三四五……总数和来时一样，包括他自己在内，是三十一个人。
顾白又开始关注起他们的脸。
这对于轻微脸盲的他来说，是个艰巨的任务。
不过，十个游戏攻略角色的样子，他基本认清了。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体课代表，每个都在。
那昨晚死掉的人是谁呢？
顾白陷入沉思。
难不成真的只是整蛊？
秦行舟见身旁的人有些走神，出声提醒说：“上车了。”
“哦，好。”顾白立刻回神。
与来时一样，大巴车穿梭在曲折的环山公路上，近处是重重叠叠的葱翠树木，远处是模糊成黛色的起伏群山。
两侧的车窗各开了一半，清爽的山风畅快地吹进车厢内。
除了顾白以外，所有同学的心情都很放松。
车内中排靠窗的位置上，顾白用手背撑着下巴，安静地看风景，既在发呆，也在思考。
……
今天是周末，一行人在校门口下车，然后背着书包，各回各家。
当顾白和秦行舟走到秦家门口时，他们都听见门内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
家里有人！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意识到秦父可能待在家里。
顾白拍了拍秦行舟的肩膀，无声地做出口型：“没事，我们快点进卧室！”
秦行舟垂下眼眸，轻微颔首，从口袋里掏出家门钥匙，插入眼前的钥匙孔里。
然而，当家门被打开时，映入眼帘的不是那个中年男人可憎的背影，而是一个高挑女人的窈窕身影。
她正背对着他们，摆弄着电视柜旁的花瓶。
花瓶里，数朵向日葵烂漫盛开。明黄的颜色，与女人洁白的连衣长裙相互映衬，显出一种默然无声的温馨。
秦行舟露出惊喜的神情，喊了一声：“妈！你回来了！”
顾白眼眸颤动，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屋里的女人听见身后的声音，缓慢地转过身来，柔顺的雪色长发紧贴着她的脸颊，勾勒出柔美的脸庞轮廓。
平心而论，眼前的女人真的很美。
她有着与秦行舟无比相似的雪发和血眸，五官精致，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仿佛从画里走出的骨相美人。
但是当女人冲顾白展露出无比温和礼貌的微笑时，顾白却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他记得很清楚，按照游戏进程，此时秦行舟的妈妈，也就是名叫白冰柔的女人，已经被秦父杀死了。
她的尸体被藏在了秦家餐馆后厨的某个冰柜里。
她不可能活着站在他们眼前。
难道说这个世界与游戏内容出现了偏离吗？
顾白呆在原地，黑曜石般的眼眸因惊悚而显出冻结的状态，就连秦行舟也看出他的不对，在身旁用手指悄悄戳了戳他的手臂。
长发女人温柔地微笑着，走到顾白身前，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朋友？阿姨这么漂亮吗？”她调侃说，“你都看呆了……”
在顾白的视角，他看见两片涂着口红的薄唇在眼前上下开合。
嘴唇的表面鲜红如血，嘴唇的里面是森白的牙齿与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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