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笔,在新的草纸上,开始记录这些差异,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窗明几净的耳房内,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而在不远处的书房里,谢不疑处理完一份密报,抬眼望向耳房的方向,目光深沉难辨。
涟漪已起,风又将至。
时序悄然滑入深秋。谢府庭院中的菊花开得正盛,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草木香气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肃杀。
一连数日,苏云舒在耳房接触到的文书,涉及的范围愈发广泛深入,从常平仓的微妙账目到边关军饷的调拨记录,甚至还有一些看似无关、实则暗藏机锋的各地官员考绩评语。她像一个孜孜不倦的拼图者,在谢不疑有意无意提供的碎片中,艰难地拼凑着父亲冤案背后那庞大而模糊的轮廓。她留下的那些写有疑问或推演的纸条,也总会得到回应——新的、更具指向性的文书会出现在她的案头。
这是一种危险的默契,一种在刀尖上建立的、无声的交流。
这日清晨,苏云舒正准备照常前往耳房,周先生却亲自来到了听雪堂。
“苏姨娘,”周先生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传达意味,“爷吩咐,今日不必去耳房了。请姨娘好生准备,午后随爷出府,赴漕运司赵副使的寿宴。”
寿宴?赵副使?
苏云舒的心猛地一沉。赵鹏举,父亲手书中明确提及的“漕司赵”!谢不疑竟然要带她去见这个可能与父亲之死有直接关联的人?
她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周先生,妾身身份卑微,出席这等场合,恐有不妥……”
周先生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无波:“爷既做了安排,自有道理。姨娘只需遵从便是。未时正,车马在二门处等候。”说完,他便躬身告退。
周先生一走,蒹葭便有些慌乱:“小姐,要去赴宴?这……这会不会有危险?”她虽不完全知晓内情,但看着小姐微变的脸色,也隐约感觉到其中的不寻常。
夏竹也面露忧色。
素心则沉稳地开口:“姨娘,赴宴的衣裳首饰需得仔细打点,既要合乎身份,也不能失了体面,毕竟…您代表的是谢府的颜面。”她的话点醒了苏云舒。此行绝非简单的饮宴,而是谢不疑将她正式推至台前,置于更复杂的权力场和众人目光之下的一场考验,或者说,一场更具深意的“展示”。
苏云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更衣梳妆。”她吩咐道,声音已然恢复了平静。
未时正,苏云舒带着秋瞳准时出现在二门。她依照素心的建议,选了一身新做的月白色软缎长裙,外罩一件浅碧色杭绸比甲,头发挽成简单的髻,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并几朵细小的珍珠头花,通身上下素净雅致,既不过于寡淡,也绝不过分招摇。
谢不疑已等在马车旁。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缂丝锦袍,腰束玉带,身形挺拔,气势迫人。见到苏云舒,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难辨,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上车。”他言简意赅,率先登上了那辆宽敞华贵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
苏云舒随后上车,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秋瞳与随行的护卫骑马跟随。
马车内空间宽敞,陈设精致,熏着淡淡的冷香。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仿佛凝滞。苏云舒能感觉到谢不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意味。她垂眸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冰凉。
“怕了?”低沉的声音忽然在封闭的空间里响起,打破了沉寂。
苏云舒抬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爷说笑了,”她声音平稳,“妾身只是…有些意外。”
谢不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意外什么?意外我带你去见赵鹏举?”他毫不避讳地提起那个名字,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内心,“还是意外,我让你这个‘妾室’,出现在那样的场合?”
苏云舒心口一紧,知道此刻任何掩饰都可能弄巧成拙。“都有。”她选择坦诚一部分,“赵副使身份贵重,妾身确实不解爷为何带妾身前往。”
谢不疑靠向身后柔软的靠垫,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依旧紧锁着她:“有些人,有些事,躲在暗处看得再多,也不如亲自到场,感受一下那里的风,究竟是什么味道。”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况且,赵副使或许也想见见你,见见苏文渊……留下的血脉。”
这话如同冰锥,刺得苏云舒遍体生寒。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带她去,就是要将她父亲女儿的身份,明明白白地亮给赵鹏举看!他究竟想做什么?挑衅?试探?还是将她当作一枚刺激对手的棋子?
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骤然握紧的双手,谢不疑眸色微暗,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感再次升起。他别开视线,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声音恢复了淡漠:“等到了那儿,少说话,多看。”
马车在沉默中前行,最终在赵府门前停下。赵府今日车马盈门,宾客如云,一派喜庆热闹。
然而当谢不疑的马车抵达时,门前似乎有片刻的凝滞,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谢不疑率先下车,并未理会迎上来的赵府管家,而是转身,向车内伸出了手。
这是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连苏云舒都怔住了。他要亲自扶她下车?
她迟疑了一瞬,对上他看似平静却不容拒绝的眼神,终是将自己冰凉的手,轻轻搭在了他温热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稳稳地扶着她下了马车。那一瞬间的触碰,短暂却清晰,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她的指尖。他随即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举动再自然不过。
这时赵鹏举亲自迎了出来,年约四旬,面皮白净,身材微胖,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紫色寿字纹锦袍,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容,眼神却精明的在谢不疑和苏云舒之间飞快一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惊疑与阴沉。
“谢公大驾光临,赵某脸上有光啊!”他拱手笑道,语气热络。
“赵大人寿辰,谢某岂敢不来。”谢不疑语气疏淡,并未介绍苏云舒。
赵鹏举的目光却似无意地落在苏云舒身上,笑容不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位姑娘是……?瞧着有些面生,气度却是不凡。”
“府里人,苏氏。”谢不疑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苏?”赵鹏举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哈哈一笑,“原来是苏姨娘,失敬失敬。”他目光在苏云舒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苏云舒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寒意与忌惮。他果然认识她,或者说,知道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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