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凝滞。

谢不疑闭目靠在车壁上,一言不发。苏云舒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

她知道,她在赌。

马车在谢府二门前停下。谢不疑率先下车,依旧没有看她,径直往书房方向走去。

苏云舒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车,看着他那决绝冷漠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她或许……赌输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带着丫鬟回听雪堂时,已经走出数步的谢不疑却突然停住脚步,并未回头,冰冷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地传来:

“明日,耳房不必去了。”

苏云舒的心,随着这句话,彻底沉入谷底。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愕然抬头。

“搬到外书房西侧的‘漱玉斋’起居。那里的书,随你看。”

谢不疑那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云舒心中激起千层浪后,他人已转身离去,消失在通往书房的回廊深处,留下她独自站在秋夜微凉的庭院里,心绪难平。

禁了耳房,却开放了漱玉斋。

谁不知道漱玉斋紧邻外书房,是谢不疑偶尔小憩、存放部分私人藏书与重要信札之所,其重要性远非耳房可比。这究竟是更高的信任,还是更严密的监视?是奖励她寿宴上的“胆大妄为”,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

蒹葭得知消息,又是欢喜又是惶恐。欢喜的是自家小姐似乎更得爷的看重,惶恐的是那漱玉斋离爷实在太近,只怕日后更要步步惊心。素心则立刻开始沉稳地指挥丫鬟们收拾箱笼,准备搬迁事宜。

唯有秋瞳,依旧沉默,只是在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次日一早,苏云舒便带着简单的行李和四个丫鬟,搬入了漱玉斋。

此处果然与别处不同。院落小巧精致,陈设清雅,不似听雪堂那般带着内宅的柔靡,反而处处透着一股书卷清气与冷硬简约。

正房被布置成了书房的模样,东面是满满当当直至房梁的书架,西面设着宽大的书案和待客的桌椅,靠窗的位置还设有一张可供小憩的贵妃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与谢不疑身上相似的冷冽沉香,以及陈旧书卷特有的味道。

最让苏云舒心惊的是,这里的书籍并非按照经史子集分类,而是更多地涉及舆地、兵策、律法、漕运、盐铁、乃至各地物产民俗、官员履历考评……许多甚至是外界难寻的孤本、抄本,以及一些装帧朴素、却标记着“密”字的卷宗。

“随你看”三个字,在此刻拥有了沉甸甸的分量。这不再是耳房那些经过筛选的、零散的文书,这几乎是谢不疑权力与信息网络的一个缩影,一个庞大帝国的肌理与暗疮,似乎都**地呈现在这里。

他到底想做什么?苏云舒站在满满的书架前,感到一阵眩晕。这份“恩宠”背后,是足以将她吞噬的深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来之,则安之。这或许是危机,但也无疑是接近父亲冤案核心的绝佳机会。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翻阅。与在耳房时刻意寻找与父亲案件相关的线索不同,在这里,她不敢表现出过于明确的目的性。她先从一些地理志和民俗笔记看起,仿佛只是为了增长见闻。

午后,周先生来了,手里捧着一摞新到的邸报和一些地方官员的请安帖子。

“爷吩咐了,这些邸报和寻常文书,日后便送到漱玉斋,由姨娘先行整理归类,拣选重要的再呈报。”周先生语气平静,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

苏云舒心中又是一震。整理邸报和文书?这已近乎幕僚的工作!谢不疑竟将如此事务交予她?他难道不怕她窥见太多隐秘吗?还是说,他自信一切尽在掌握,根本不在意她看到什么?

“妾身……明白了。”她压下心中的惊疑,恭敬应下。

周先生放下东西便离开了。苏云舒看着那摞散发着墨香和新消息的纸张,知道自已已被更深地卷入了谢不疑的世界。

接下来的几日,苏云舒的生活规律而充实。她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漱玉斋的书海里,广泛涉猎,暗自记忆。同时,她开始认真履行“整理文书”的职责。她发现自已在这方面似乎有种天生的敏锐,能很快从冗长的邸报和请安信中捕捉到关键信息,诸如某地官员的调动、某项政策的争议、乃至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派系倾向。

她会将这些信息分门别类,用简洁的语言附上纸条,说明要点。她写得客观克制,绝不掺杂个人判断,仿佛只是一架高效的整理机器。

她不知道谢不疑是否会看,又会作何评价。

直到这日傍晚,她正在整理一批关于北方边镇军饷拨付的文书,忽然在几份往来公函的副本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严崇。这位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再次出现在与军饷审计相关的文件中,虽然只是例行程序的会签,但其出现的位置和时机,结合之前弹劾江宁织造的奏章,让苏云舒无法不将他与父亲当年核查的“清淤款项”联系起来。

她心跳加速,仔细翻阅着这几份文件,试图找出更多关联。然而,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谢不疑走了进来。

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秋夜的寒气,墨色锦袍的肩头沾染着些许湿意,像是沾了夜露。这是他第一次在她搬入漱玉斋后,在白日踏足这里。

苏云舒连忙放下手中的文书,起身行礼:“爷。”

谢不疑的目光先是在室内扫过,掠过她收拾得井井有条的书案,以及旁边那一叠她已整理好、附有纸条的邸报文书,最后才落在她身上。

“在看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锐利。

苏云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手中正拿着与严崇相关的文书。她不确定他是否愿意看到她触碰这条线。

“回爷,是一些关于北方军饷拨付的文书副本,妾身正在归类。”她选择如实回答,却避开了具体人名。

谢不疑走到书案前,目光落在她刚刚放下的那几份公函上,精准地捕捉到了“严崇”的署名。他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看出什么了?”他重复了之前在涵秋阁问过的问题,语气却似乎平和了些许。

苏云舒斟酌着用词:“妾身只是觉得,严御史似乎……涉猎颇广。”她不敢说得太明。

谢不疑闻言,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他伸手,拿起她整理好的那一叠邸报,快速翻看着她附上的纸条。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纸页翻动的细微声响。苏云舒垂手而立,能清晰地听到自已的心跳声。

良久,他放下那叠纸,目光重新投向苏云舒,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条理尚可,抓得住重点。”他给出了一个简短的评价,听不出喜怒。

但这已足以让苏云舒暗中松了口气。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再次绷紧了神经:“严崇此人,是都察院的‘利剑’,专司啃硬骨头。只不过……”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剑能伤人,亦能伤己。更要看,执剑的是谁。”

这话像是在点拨,又像是在警告。苏云舒屏住呼吸,仔细咀嚼着他话中的深意。

他却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书架,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抽出一本薄薄的、没有书名的小册子,随手丢在书案上。

“这个,你也可以看看。”他语气随意,仿佛丢下的只是一本闲书,“或许能帮你更清楚地看看,你父亲当年……究竟站在了哪块礁石上。”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离开了漱玉斋。

苏云舒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向书案上那本薄册子,心跳如擂鼓。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在查严崇,知道她在探寻父亲案件的根源!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递给了她一把可能揭开迷雾的钥匙?

这本册子里,究竟记载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带着虔诚与恐惧的心情,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本册子。封皮是普通的蓝色土布,没有任何标识。她颤抖着手指,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简洁却惊心动魄的记录,像是一份秘密的账本,又像是一份人员关系的脉络图。其中频繁出现的,除了“严崇”,还有“赵鹏举”、“仓场李”(李贽),以及……几个她曾在父亲遗留的朝报资料上看到过的、位高权重的京官名字!

而将这些名字串联起来的,正是一条关于“运河清淤款项”如何被层层盘剥、转移,最终流入某些人口袋的隐秘路径!其中一些关键的节点和时间,与父亲手书中的信息隐隐吻合!

这不仅仅是线索,这几乎是……证据的雏形!

苏云舒浑身冰凉,又感到一种灼热的激动。谢不疑他……他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就这样交给了她?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紧紧攥着那本薄册子,仿佛攥着一团火,既能照亮前路,也能将她焚烧殆尽。

窗外的夜色浓重,漱玉斋内烛火摇曳。苏云舒知道,从她翻开这本册子开始,她与谢不疑之间那危险而微妙的平衡,已经被彻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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