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自云岩寺遇刺,已过去一月有余。秋尽冬来,江南的冬日虽无北地酷寒,但湿冷入骨,也别有一番难熬。
那场未遂的刺杀,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久久未平。地牢里的刺客受尽酷刑,也只吐出是收了不明来历的银钱,奉命行事,线索指向几个无关紧要的江湖混混,更深层的源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谢不疑震怒,府内护卫力量暗中增强,尤其是漱玉斋周围,几乎到了飞鸟难入的地步。
而谢不疑对苏云舒的关注,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变得频繁和……难以捉摸。
他不再只是通过文书与她进行无声的交流。他开始偶尔,在白日或傍晚,踏入漱玉斋。
有时,他只是信步走来,拿起她刚整理好的邸报或文书,随意翻看几眼,或许会就某个边关战事或朝堂争议,冷不丁地问她一句:“你以为如何?”问题尖锐,不容回避。苏云舒起初谨慎应对,只做客观分析,后来渐渐敢于提出些许不同见解。他会听着,不置可否,偶尔眼中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赞许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墨色掩盖。
有时,他来了并不说话,只是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拿着一卷书看,或者干脆阖目养神。漱玉斋内炭火噼啪,茶香袅袅,只剩下书页翻动或彼此清浅的呼吸声。那种沉默并非尴尬,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压迫感与……共存感。苏云舒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而会落在自己身上,像是有实质的重量,让她执笔的手指微微发僵,却不得不强作镇定。
他甚至开始干涉她的生活细枝末节。
“炭火不够旺。”某日他进来,蹙眉感受了一下室内的温度,对垂手侍立的素心道,“换银骨炭,烟气少些。”银骨炭价比金银,通常只供给他的书房。
又一日,他看见苏云舒午后有些精神不济,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当晚,管家谢忠便送来了上好的血燕窝,语气平板地传达:“爷吩咐,给姨娘补补身子。”
最让苏云舒心神不宁的是,他开始留意她的衣着。那匹雨过天青的云锦早已做成了一件精致的长袄,她只在某些需要稍显庄重的场合穿过一两次。每次穿时,她都能感觉到谢不疑的目光会在那抹清雅的颜色上多停留一瞬,看不出喜怒。但他会在她穿着某些他觉得过于素净的衣裳时,淡淡评价一句:“颜色太淡,不衬气色。”虽未明说,但那无形的掌控欲已悄然蔓延。
蒹葭和夏竹私下里议论,都觉得爷对小姐是越发上心了,虽则这“上心”的方式让人有些透不过气。素心则更加谨慎,默默地将一切安排得更加妥帖,不露任何错处。秋瞳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影子,但苏云舒能感觉到,谢不疑每次来时,秋瞳的戒备状态会提升到最高,仿佛在警惕着任何可能来自他本人的、不可预知的危险。
苏云舒清晰地感受到那张网在收紧。他像是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用关注、用纵容、用无形的控制,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空间,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他的气息,他的意志。她挣扎在日益加深的依赖与无法摆脱的警惕之间,心绪如同窗外日渐凛冽的北风,纷乱不休。
这一日,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终于飘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细碎,落地即化,给黛瓦和枯枝染上了一层湿润的深色。
谢不疑午后便来了漱玉斋,今日他似乎心情尚可,竟颇有兴致地考校起苏云舒对《漕运通法》中几个晦涩条款的理解。两人隔着一张书案,一个问得刁钻,一个答得谨慎,气氛倒有几分像严厉的师长与聪慧的学生。
就在苏云舒凝神解释一条关于“漕船过闸时限”的规定时,窗外极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瓦片被积雪压垮的“咔嚓”声。
声音极微,混在风雪声中几乎难以察觉。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看似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谢不疑,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身体的本能快于一切——猛地探身,长臂一伸,隔着书案,一把攥住了苏云舒的手腕,用力将她往自己这边一带!
“嗤——!”
一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穿透他们刚刚对话位置身后的窗棂,携着冰冷的杀意,“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对面的书架之上,尾羽剧颤!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云舒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得踉跄向前,险些扑倒,手腕上传来他掌心滚烫甚至有些灼人的温度。她惊愕地抬头,对上谢不疑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深沉难测,也没有了偶尔闪过的玩味或欣赏,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暴戾与后怕!
他甚至没有看她,那双充血的眸子死死盯着窗外弩箭射来的方向,下颌线绷紧如铁,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杀意,让整个漱玉斋的温度仿佛都骤降到了冰点。
“秋瞳!”他厉声喝道,声音因为压抑着极致的怒火而显得有些扭曲。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秋瞳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从门外射出,扑向刺客可能藏身的方向。院外也立刻响起了护卫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铿锵之声。
谢不疑这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移回到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苏云舒脸上。
她显然吓坏了,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一双秋水般的瞳仁里映满了惊惧与未散的茫然。被他这样凶狠地盯着,她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爷……”她吃痛,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般的微颤。
这一声轻唤,像是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他理智边缘那层薄薄的冰壳。他看着她在自己掌中微微挣扎的模样,脆弱,易碎,却又因为那强忍的惊惧而显得格外……诱人摧毁。
一种从未有过的、猛烈到近乎野蛮的占有欲,混合着方才那惊魂一刻带来的恐惧,如同岩浆般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自制。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冷眼旁观的布局者,而是一个被触及了最不容触碰禁脔的野兽。
他猛地一拽,苏云舒毫无防备,低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入他怀中。
冷冽的沉香气息混杂着他身上独特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牢牢包裹。他的胸膛坚硬而温暖,手臂如铁箍般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苏云舒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剧烈的心跳,如同擂鼓,重重地敲击着她的耳膜。也能感受到他喷洒在她发顶的、灼热而紊乱的呼吸。
“……”她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动。”他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响起,低沉沙哑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命令,又仿佛……隐藏着一丝极力压抑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就这样抱着她,站在满地狼藉的书案旁,站在那支兀自颤动的致命弩箭之前,站在窗外纷纷扬扬的初雪之中。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汹涌的、即将失控的情感与杀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一生。秋瞳无声地返回,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和屋外的寒意,垂首禀报:“爷,西北角楼,刺客一人,已伏诛。是军中制式弩箭。”
谢不疑没有回应,依旧紧紧抱着怀里僵硬的人儿,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直到周先生闻讯匆匆赶来,在门外低声请示,谢不疑才仿佛终于从那种濒临崩溃的边缘稍稍拉回了一丝理智。
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臂。
苏云舒立刻后退一步,脱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怀抱,脸颊染上不正常的红晕,不知是惊吓还是别的什么。她垂着头,不敢看他,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谢不疑看着她这副惊魂未定、却又因方才亲密接触而流露出几分无措羞怯的模样,眸色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他抬手,似乎想碰碰她苍白的脸颊,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顿住,蜷缩成拳,收了回来。
“收拾干净。”他对着门口的周先生和秋瞳冷声吩咐,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但那冰层之下,是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尚未平息的滔天巨浪。
说完,他最后深深看了苏云舒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包含了未散的杀意、残存的恐惧,以及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浓烈到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占有欲。
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袍角在门口带起一阵凛冽的寒风。
苏云舒腿一软,险些站立不住,被及时上前的素心扶住。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滚烫而用力的触感,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那冷冽又危险的气息。
第二次了。
而这一次,救她的,是他。
并且,他似乎……彻底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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