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志

特蕾西抱着纸箱,一瘸一拐地从货舱走出来,七人份的罐头分量不算很重,却也足以在她肥大的棉衣上压出醒目的嵌痕。

担惊受怕的生活固化了她的生物钟,她早早便清醒过来。被该死的奉献型人格驱使着,特蕾西简单打扫了下遍布各处的灰尘,再转去搬运早餐。

褚觉抓着凌乱的头发走出房间时,险些撞上特蕾西,他眼疾手快地扶了对方一把。瞥到她欲言又止的窘迫神情,褚觉带着安抚地淡笑了下,顺手把纸箱接了过来。

特蕾西落后一步,听到前面的人压低声音说道:“警惕着点儿,小鬼。”

这句话似曾相识,让特蕾西不禁回想起了万分难捱的过去——依附着男人生活的懦弱母亲,恶魔般狞笑的继父,以及围成人墙看热闹的邻里。

当然,还有年轻办事员递过来的记钞卡。

那个最终死于暴力的女人唯一的一次勇敢,就是拨通了事务局的电话,请人来调解“家庭纠纷”。

本该以小组形式出勤的办事员却只来了褚觉一人,他拨开围观群众走进屋子,随后关上了门。

半小时后,褚觉提着外套踏出阴暗逼仄的廉租房,而特蕾西的继父已经像狗一样趴在了客厅地板上,他捂着断掉的肋骨,喉间不住地发出粗重的喘息。

褚觉临走前路过特蕾西的房间,看到了满脸青紫的她。

他上前两步,蹲下身来,把一张贴着密码的记钞卡递给她,又拍了拍她的肩头。

“趁机离开这里吧,学着自私点儿,小鬼。”

那一刻,特蕾西觉得自己仿佛从冗长的窒息里短暂脱身了,一向很擅长忍耐的她终于落下泪来。

她为了母亲,在牢笼般的“家”里又待了许久。褚觉从办事员升到调查员,她也成了父母双亡的阶下囚。

流淌的时间里,可能只有那张记钞卡没有任何变化,一直在仅有她知晓的角落中孤独尘封着。

-

红墨水混上些蜡油,就能做出根简易口红,林夕从站在碎裂的镜子前,细致地给自己略显苍白的嘴唇上色。等她走出洗手间,整个人就又恢复了那副富有攻击性的模样。

林夕从拿着在被褥底下找到的航行日志走到桌前时,其余人已经开始用餐了,她不甚在意地在特蕾西旁边坐下。

依旧是昨天那种互不干涉的座位分布,只不过多了个和方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两兄弟像是在上轮换制的早夜班,方寐没精打采地吃过饭,往桌子上放了个指南针,就满脸疲态地离开了。

方醒把方寐留下的空罐头盒丢进一边装垃圾的麻袋,语带抱歉地对弟弟的身体状况和怪异姿态进行了一番解释。除了早已听过这番说辞的贺之珝,其他人面上都浮现出一两分惊讶。

填饱肚子后,其他几人清空桌子,他们伴着詹森吴擂鼓般的鼾声,交流起各自的发现。

方醒率先开口:“昨夜风平浪静,到目前为止,时间也只过了八小时左右,接下来的四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大家还是尽量谨慎些 。”

”我的房间里没什么发现,这是方寐在房间里找到的。”方醒说着,拿起桌上的指南针。他转了转手腕,随即面色古怪地补充:“指南针失灵了......难不成这里没有磁场?”

“看来是块没用的废铁喽?”林夕从轻笑。

她把航行日志推到桌子中间,翻开硬纸板制成的封面,指着扉页右下角的笔迹。

“喏,这里写着科恩·古德曼船长,我们两个昨天住的是个普通船员室,这本日志被压在被褥底下。”

褚觉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他拿起日志本翻看,动作间,有什么东西从本子里掉了出来。

贺之珝捡起掉落出来的那张纸,发现是一份地图。他把旁边桌上有些褪色的旧地图拿过来做对照——船长手里的地图明显更详尽些,可是却在几个地方涂黑了。

“临时更改航线,字迹前后不一,航行周结避重就轻”,褚觉一目十行地看完日志,又把本子放在光源底下仔细观察,“有文字的最后一页被撕掉了,这人做事很严谨,连可能会留痕迹的底纸也没留下。”

他把日志递给贺之珝,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我的卧室里没什么特殊的……嗯,有个棋盘,我们倒是可以一起下下棋,缓和一下彼此紧张的关系。”

褚觉表情认真,像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特蕾西听到他说要下棋,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木雕棋子。她操着喑哑的嗓音解释:“我去取早餐,被这东西绊了一跤。”

那是枚狮棋,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雄狮大张着嘴露出獠牙,狮嘴里含着珠子,木珠和狮口分离,摇晃时还会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微细响。棋子被涂成灰黑色,摸起来有些粗糙,凹陷处的毛刺打磨得并不到位,估摸着是仓促制成的。

这也算是平时十分常见的形象,统辖区有几幢办公楼的大门口就端坐着石狮雕塑,那些石雕可比这个要威严得多。

褚觉接过棋子摩挲了一下,就随手把它揣进了裤兜。

周围陷入短暂的安静,贺之珝将注意力从两份地图上移开,意识到这场交流会的下一个发言者该是自己了。

他掀开外套的一角,把腰间别着的左轮手枪抽出来放在桌上,又往前推了推。最开始的那把还稳稳揣在他的上衣口袋,这把是他在床底找到的。

贺之珝解释道:“我捡滚进床底的望远镜时候,看见了这把枪,看样子是打斗过程中被人踢进去的。”

特蕾西只是木讷地坐着,对枪不枪的毫不关心,林夕从和方醒的脸色则是变得有些微妙。

褚觉拿起左轮,把枪口抵在桌面上,他动作熟练把转轮弹出又收回。

“只有两发,运气差点儿连人都打不死。”

他又哂笑着出声:“那就抽签决定支配权吧。”

-

聊胜于无的武器最后落在了林夕从手上,几人叫醒开锁匠,往狂欢号的“腹地”行进。

詹森吴连着开了七八个锁,众人顶着灰尘进门,再两手空空地出来,几个房间都像是遭到过洗劫,结合航行日志,这些船员极有可能是打包所有行李弃船离开了。

直到他们破开一个被死死卡住的房门,才总算有了收获。

看清屋内的情景,走在前面的褚觉皱紧了眉头,至于紧随其后的詹森吴,已经扶着旁边的墙壁干呕起来。

眼前的房间不大,却几乎要□□涸的暗红色完全覆盖,到处都是血迹,有的呈喷溅状洒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还有的蜿蜒流淌着浸透了地板。风经由船体的破洞灌进来,把血腥味冷却稀释了不少。

场面太过凄惨,甚至让人觉得踏入其中都是一种冒犯。

林夕从见状,赶忙拉着特蕾西离开了。贺之珝几人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

入目是堆叠在一起的三具尸体,三人皆穿着中等兵制服,露出的面部扭曲干瘪,表情惊恐,难以瞑目。再走近些,死因便明晃晃地曝于眼前——胸口被齐齐贯穿,留下一连串碗大的洞,从顶上往下瞧,甚至能透过碎棉絮和风干的肉茬看见下面的地板。

幸好气温够低,不然昨天迎接他们的就该是久不弥散的腐臭味。

“这是什么?人体肉串?”缓过劲来的詹森吴发出句不合时宜的调侃,换来方醒的一记白眼。

褚觉上前分开尸体,不甚在意地在他们身上翻找起来。

第一具腰上挂了把拔出一半的佩刀,褚觉把刀卸下来,递给了詹森吴。

中间那具的口袋里装着三枚猴棋,棋子同贺之珝印象中的“勿视”“勿言”“勿听”有些差别,分别呈双臂抱头、环胸搂肩、屈腿抱膝的防御姿态,表现出对外界的满满戒备。

根据尸体手上的老茧和细密划痕,众人判断他便是雕出这些棋子的人。

压在最底下那具尸体一看就是生前执念未消,他僵直着手臂,奋力伸向房门,两只眼睛也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几个人看向门边,这才注意到因为暴力破拆而被撞到门后的不明物体。詹森吴走过去把那团东西捞起来,原来是只毛茸茸的猴子。

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门板低矮处遍布抓痕,显然是被猴子挠出来的。掰开它因挤压而扭曲的骨骼,能看到狰狞的猴脸——它十有**是被吓死的。

“诶呦,这小东西还背了个包。”

詹森吴觉得新奇,他解开包上的纽扣,在里面掏了掏,拿出来一个袖珍笔记本。

猴尸被随手丢弃在一边,和本子相比,它俨然已失去了所有吸引力。

-

“x年x月x日,狂欢号正式启航,比起期待,我内心更多的是忐忑。说实话,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糊里糊涂地出海,毕竟我只是个从没踏出过陆地的普通维修工。会晕船吗?会不会患上败血症?那些码头故事里自相残杀的景象是不是真的出现过?饶是做足了心里建设,起锚的时候我还是后悔了,我懦弱地觉得自己不该为了丰厚的薪水和缥缈的承诺,就贸然踏上这条船。”

“海上的生活似乎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想念妻儿的时候,我就用木头刻点儿小雕塑,安吉莉卡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

“明明柠檬储备量很充足,最近的供应却紧张起来。船长下令杖责了几个散播恐慌的船员,轻微感染导致发烧的伙计被送到了医生那儿。”

“布鲁斯饮酒过量,站在舷墙上小便,结果失足跌进海里去了,四周都是浮冰,人肯定是没救了,可怜的年轻人!”

“有好多人出现了败血症症状,大家都觉得船长和副手隐瞒了些什么。”

“我们被困在冰层里,可能需要动用备用火药。”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它的出现似乎是有规律的。”

“血,好多血,有不少人决定弃船逃走。”

“我的安吉莉卡,爸爸想你,爸爸永远爱你。”

“该死的……”

文字在这儿断开了,詹森吴停下绘声绘色的阅读,他正要翻页,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几欲冲破拟态仓穹顶的尖锐嘶鸣。

狂欢号啸叫着,下一秒就像滚开沸水上的壶盖一样,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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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羽
连载中墨埋卧舟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