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妙波若这个人?”他问梅金缕。
梅金缕一愣,有些微迷茫,但很快眼中浮上一抹警惕,“你究竟是什么人!”
“妙波若……我知道!”秦姜终于能回答得上这个问题,“他是几十年前武林盟主宿凤梧的妾室。”
苏吴偏头,轻声对她道:“大人,您听着就好,不用说话。”
“她是半壁王沈玄则的下属,也是她的妾。”他纠正秦姜的话,“对他忠心耿耿。沈玄则死后,她自愿为他守墓一世,并在肩上纹梅花刺青,发下誓愿,世世代代为其守墓,有梅花刺青者,便是守墓人。而妙般若正是一名夷女,细雨飞花也是她亲手所创。”
“哈!对上了!”窦灵犀眼睛一亮,一拍黄花梨的太师椅扶手,让人取来一截竹简,抽出里面写满了蝇头小字的一张纸,念道:“启泰十七年,磐石山庄遭天火,死者四十六人,庄主偃师南靖夫妻及三子一女皆丧,大姑若罗梅及其二女不知所踪……妙般若,若罗梅,梅金缕,哈哈!夷人有连名风俗,你想不承认都难!”
“沈玄则的墓地正在此处,磐石山庄的机关应当是为了守护其墓穴而建。所以说,偃师一脉与妙般若一脉,皆是守墓人。”苏吴盯着面色难看的梅金缕,继续说道:“那场大火是二十六年前所起,算来夫人当时年幼,自然与你无关。但你不该利用偃师留下的机关术杀人,那玉梅冰簟……”
“我承认那些女子是我所害。”梅金缕面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截住他的话头,直截了当地承认。
梅继业不可置信,“娘……”
梅金缕知道大势已去,铁证面前,任何狡辩都太过苍白。她发出了一声轻而叹息的冷笑,“我已三十有二,再不能年轻貌美,但那些贱人却倚仗青春,屡屡夺得客人的青睐。我嫉妒她们!所以,我便借着带她们出府的理由,夜间悄悄将她们杀死,想想她们那一张张又懵懂又愚蠢的脸,还在为能出庄而洋洋得意!”
“然后你再把尸身运到禁地,再扔进里面的大坑?”秦姜根本不信,“一来一回,有数里之遥,你怎么能每一次都掩人耳目,不被发现的?”
梅金缕脸上依然挂着冷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梅继业此时突然像开了窍一样,就着被捆成粽子一样的姿势,勉强挪到了窦灵犀脚下,向他求饶:“侯爷救我!我实在是受了母亲的胁迫,逼不得已才做出陷害秦县令这等混账事!我也不想的……那些人都不是我杀的,我还劝过母亲……”
他神色凄婉,一面求饶,一面向窦灵犀递去略带暧昧的拉拢。梅金缕神色不明地盯着他,半晌,长叹一声,“他说的没错,都是我鬼迷心窍,我以母子情分逼迫他替我做事……”
他们这一番互相搭梯子过桥的行为实在令秦姜大开眼界。
窦灵犀啧啧感叹,“多么母慈子孝,多么令人感动啊!”
然后转向秦姜:“秦县令,你猜的果然没错,他们不承认玉梅冰簟的事呢!”
“偃师小公子已经在检查了。”秦姜从善如流,指了指身后。
梅金缕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不远处的玉梅冰簟旁,多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瞽叟和他那个怪异的小哑巴!
偃师渡是瞽叟的眼睛,而瞽叟是偃师渡的灵魂。
此时瞽叟正坐在苏吴为他准备好的椅子上,一点一点地摸索玉梅冰簟上凹凸不平的梅花纹路。而偃师渡在他旁边,似乎被这整副神奇的琉璃吸引了全部心神,眼也不错地盯着,一边看一边摸。
但若有心人观看,也许会发现,他所摩挲的,是梅花虬劲的枝干和接连的根根细枝。
“瞽叟!你忘了我对你的收留之恩了吗!白眼狼!我当初就应该让你和那个哑巴死在街头!”梅金缕再也不顾不得形象,破口大骂。
瞽叟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朵却好得很,听到这话,枯皱的脸上剧烈抖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看着像是冷笑的神情。
他嘴唇急促张阖,拐杖在地上猛击,佝偻的背也颤抖了起来。
苏吴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替他把唇语念出来:“二十六年前,磐石山庄,若罗梅杀死我主,放火焚庄,四十六口,血债血偿。”
窦灵犀惊问:“你是磐石山庄的人?”
回应他的,是瞽叟枯井一样的盲目中流出的眼泪,和从喉中发出的啊啊嘶哑至极之声。
“若罗梅只知道偃师南靖有三子一女,却不知他私养的外宅还给他生了一子,不过那孩子天生不言不笑,痴傻木讷,并未认祖归宗。也正因为如此,才保住了一条命。”苏吴安抚瞽叟,让他坐下,自己则将前事补充完整,“那孩子继承了偃师一脉高绝的机关术天赋,十几年后,又回到这里,替你们维护禁地留下的机关。现在,他要做的,是找出玉梅冰簟的控制机关在哪里。”
他每多说一个字,梅金缕的脸色就灰白一分,喃喃道:“什么控制机关……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我们静待便可。”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随着火把的光亮逐渐燃尽,黎明也悄悄拉开帷幕,释放了众人期盼许久的光明。
放眼处可隐约瞧见鳞次栉比的瓦顶,又是一夜将尽。煎熬了半夜,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倦色,但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偃师渡顺着几枝盛放的琉璃冰梅,将纹路摸得清清楚楚,终于,站起身来,低着头,一步一步,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但步伐颇为怪异,外人看来,更像是在缓慢地跳着什么祀舞。
秦姜不禁问:“他在做什么?”
苏吴道:“他在推衍磐石山庄的《太意象位》步法。此步法有八卦六十四象之变。玉梅冰簟的机关方位,正是按照此法建造。”
她听得云里雾里,只觉这什么《太意象位》高深艰涩,比她花一贯钱买的《名家机关术之宿氏天机绝命谱》要厉害得多。
“怪不得上次在血池边,瞽叟明明看起来站在石壁尽头,一眨眼就没了。”她恍然大悟,“那里其实是有路的,对不对?”
“真聪明。”苏吴微笑,用夸小孩的口吻夸奖她。
秦姜不由得回想起黑夜里他背着自己,平稳的脚步和隔着衣料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热。
“那是《太意象位》中的一叶障目法,若不是瞽叟相助,我恐怕也看不穿其中奥秘。”他又道:“且那步法走错一步,便寻不得门径,因此我才唐突了大人。”
她装作不经意地摆摆手,有些脸热,又忍不住用余光瞥他。
突然,窦灵犀那幽灵一般的声音插进两人中间,“什么唐突了大人?”
于是两人很有默契地分开一步,各自站在窦小侯爷的两边,继续认真地看偃师渡。
窦小侯爷嘀咕着“有什么本侯爷不能听的事”,也饶有兴趣的观看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偃师渡在某个方位停了下来,抬手指向前方。瞽叟老态龙钟,走到他身边。他则拉下他的拐杖,将他干枯似鸡爪的两只手,摆成了左“三”右“六”的手势。
“往这个方位,走三十六步。”苏吴道。
三十六步之外,是梅金缕的卧房。
秦姜和她商量:“金缕夫人,要不你干脆告诉我们机关在哪,省得我们弄坏你屋内的东西?”
回应她的是梅金缕拒不合作的冷漠目光。
于是几人分头行动,窦灵犀让侍卫们把梅继业按在玉梅冰簟上;秦姜和苏吴带着梅金缕,来到了她的卧房。
“我说过了,那玉梅冰簟只是用来修习功法的普通药玉床,根本没有什么机关!”看到众人在屋中乱找一气,梅金缕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还想要糊弄过去。
秦姜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夫人还要负隅顽抗。”她摇摇头,很是惋惜,“令公子那么出色,若是死在玉梅冰簟上,真是可惜。”
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梅金缕的桌旁,冷眼盯着她的神色。
屋里的陈设很是精巧,桌椅几案都是一色的相思木打造,雕花处处,皆是不凡;墙上挂着名家手笔的仕女图,细颈的汝窑美人瓶里插了斜斜的卷轴,梅花状的博古架上玉石古玩错落雅致,绣榻旁还摆了一架筝,很是幽谧的模样;另一边特设了一个神龛,香烛不灭,供了新鲜的瓜果。令人诧异的是,佛龛里并不是菩萨佛像,而是个人身蛇尾的女娲金身。
听说西南夷人多崇拜后土娘娘,果然不假。
黑甲侍卫们搜完衣箱漆柜,又将博古架上的陈设一一取下,四处按摸,想发现哪里有机关。梅金缕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而当他们走向另一边时,秦姜察觉到,她面色虽然不变,眼睛却往一处飞快地瞟了瞟。
这是人在受到威胁,紧张之下做出的本能反应。
秦姜一笑,亲自来到她目光所及之处——女娲神龛旁。
“我记得,供奉神佛的话,似乎神龛不得朝门。”她道:“为何这神龛却正对着门的方位呢?金缕夫人是不懂这基本的风水之说吗?”
她将手放在了女娲神像上。
梅金缕嘴唇嗫嚅,死死盯着她那只手,额上渗出了点点冷汗。
秦姜便伸手去按,发觉不动,又改为拔,再要转上几圈——
“住手!”梅金缕崩溃大喊。
“所以是转一下,对吗?”秦姜回头问。
梅金缕终于败下阵来,平日里多情似水的眼眸此时满是溃败和不甘的愤恨。
古代西南某些小国的确有连名制风俗,不过是父子相传,这里改为母女相传,适应剧情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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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磐石梅花(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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