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揽月(七)

本想着第二日去谢氏查一查谢蘅尸体,不料刚要出发,盯梢的捕快便来报:“昨日水陆道场刚做了一天,夜里谢夫人的冤魂却闹了起来,谢氏害怕,匆匆将棺材钉了,大清早就送到了觉海寺里。让和尚再念七日的经。”

秦姜气急,“都钉死了?”

“九颗钉,倒是钉了一半,待下葬时再全部钉死。”捕快回。

这下真就差半步盖棺定论了。就算秦姜身为县令,也不能强令人撬钉开棺,亵渎死者,若谢氏闹起来,告到府里,够她喝一壶的。

但既然已经动身出发了,便还是依计划前往谢府,会一会告状的苦主。

来的路上,衙役将谢氏情况大致说明。

已故的谢太夫人有三子一女,女儿早已出嫁,四子谢至——也就是谢蘅之父也已亡故,目前家中是大房主事,因此本案由谢家大爷谢胜投告。

大爷谢胜和二爷谢连带着乌泱泱一群人出外相迎,哭倒下拜,求县令做主,惩治凶犯。

灵堂中只剩了画像排位,棺材匆匆挪走,偌大的灵堂登时空了一大片,白幡飘动,空荡而凄凉。下人们戴着孝,跪列两旁。秦姜对着灵位吊唁过后,问谢胜:“听说贵府昨夜出了事?”。

“是守在西院的丫鬟,说夜里瞧见侄女冤魂,想是含冤受辱,到了地下也不得安宁。”谢胜诉说得凄凉,“本想着等到沉冤昭雪,再行下葬,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变故,为安抚家中女眷,超度侄女亡魂,才迫不得已,将棺材安置在觉海寺。”

秦姜提出到鬼魂出没的西院查看一番,又令人将那见了鬼的小丫鬟叫来问话。

谢胜带她到了西院,但见绿杨衰草,败叶残荷,虽宅院完整,却没有一丝活气,院中青砖蔓地,砖缝间却已生出荒草不止一日两日,也不知谢蘅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小丫鬟被带上来,哆哆嗦嗦,低着头,既不敢看秦姜,也不敢看谢胜。秦姜便让谢胜先行退下,要向姑娘问话。

谢胜道:“县令老爷问你话,你便照实说,不可欺瞒,可明白?”

小丫鬟道了声“是”。

这是做给外人看,该敲打的,早在秦姜来前,就已经敲打过了。

谢胜离开后,秦姜温言道:“你叫什么?”

“奴婢叫阿环。”

“阿环姑娘,不必害怕。”秦姜止住她又要下跪的动作,道:“你是谢夫人的丫鬟?你多大了?”

“是,老爷,奴婢十三了。”阿环局促回答。

秦姜问:“昨夜你在哪里看到的鬼魂?”

阿环带着秦姜进了院子,指向一角:“就在那里。”

那是房屋侧面的一处空地,除了稀疏一些秋草,便是一丈来高的院墙。秦姜走近四顾,高墙完好,没有受损痕迹,青石砖年深日久,被青草碎成细石。昨天的雨下到半夜才停,路面依旧泥泞,墙边有一处寸长的坑洼,积了满坑的泥水,将草茎压伏其中。这个方向,正对着主屋侧墙的一扇窗,如今窗扉紧闭,看不见内里。

“这窗昨夜是关着的?”她问。

阿环道:“是,昨天下雨,是奴婢亲自去关的。”

“你见那鬼影时,窗户也是关着的?”

“是。”

秦姜道:“那鬼魂是什么样子?你昨夜何时所见?详细说来。”

“是。昨夜是奴婢值夜,奴婢检查了屋子和院子,将屋门锁了,在耳房休息。后来想要起夜,大约……二更、或是三更时分,只记得雨小了些。奴婢走出房间,没走几步,就看到这里有个白色的影子一闪,然后消失了。奴婢吓得大叫起来,这才惊动了大家。”

“白影一闪——这么说,你并没有看清她的脸?”

“没有……但是从这里到那里,足有一丈远,若不是鬼魂,哪能一下子就过去了?”

因谢蘅已死,屋子里没有人住,平时都落了锁。秦姜让阿环将门打开,自己则走了进去。

屋里的摆设很是清雅,兼有闺房的秀丽,香炉棋盘,绣帘幔帐,还保留着谢蘅生前的诸般模样。谢蘅平日里喜好诗词文章,书架上整齐地搁放着大家诗卷。不过器物上落了些灰尘,地面虽被打扫过,但想来打扫之人不够尽心,处处角落马虎带过,不甚洁净。

秦姜缓缓而行,来到方才所见的那扇窗边,细细瞧看。

连窗的墙下,一层薄薄的灰尘间,有两处空缺。她让阿环待在外面别动,自己在干净的地面上轻轻走动,留意观察其余地面。

果然,在床榻、椅边、乃至书架都发现了蛛丝马迹。完全可以想象出,雨夜之中,一人浑身湿透,翻窗而入,在漆黑的屋内各处走动,随着脚步带来的水汽,角落的灰尘被一一踩净。

最后她来到书架前,取下其中几本,翻看了片刻,并没有什么稀奇。不过在一卷《论语》的某页,有一个花朵状的压痕。

对此,秦姜再熟不过,她曾经最喜欢采下各种各样的野花,塞进秦蓟的书里,弄得他不胜其烦,只因鲜花的水分被书页压干,会在纸上留下深色痕迹。秦蓟虽扔掉了大部分野花,但总有一些遗漏,几年后便都成了干花,被秦姜拿去玩了。

谢蘅的书卷极度整洁,甚至没有一个褶皱的书角,所有阅卷心得都额外誊抄在单独的纸上,书面也没有一丝破损,看得出是一个极其爱惜书籍之人。

这样的人,有可能随便采一朵什么花,压在书里,弄出印记来吗?

压痕的旁边,她发现了一滴晕开的泪痕。

摸着那小小的凹凸不平的痕迹,她若有所思。

又翻找了一圈,见再找不出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秦姜便让阿环锁上了屋门。

秋阳晃得人有些刺眼。

临走前,她与阿环闲聊,“谢夫人没了,你们会被遣散吗?可有什么难处?”

阿环感激一笑,稍微放松了些,“老爷,奴婢们都是府里的人,只不过夫人回娘家,我们被调过来伺候了一些时日,如今不过是各回各处,并不会被卖掉或者遣散。”

“本官知道,你们姑娘之间都有些姐妹情分,若有什么交好的姐妹在谢夫人身边伺候,因此获罪的,尽可说来,本官或可替你们说情。”

阿环却道:“谢谢老爷关心,奴婢们都是从大房二房拨过去的,被罚了些月钱,并没有过多苛责。”

秦姜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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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姜并未在谢府用饭,而是径直回了衙门。

吕椒娘早已在后宅等着,一见她回来,便道:“方才谢氏派人送了礼来,还未收库,大人可要看一看礼单?”

秦姜问,“大概多少价钱?”

“三四百两。”椒娘一面让人张罗饭菜,一面道:“怪道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昨日陶氏送礼,今日谢氏送礼,大人才上任多半月呢,千把两银子就到手了。”

“我不去盘剥就行了,还能管他们送礼?”秦姜揉了揉微微发胀的眉心,“倒是有一件事想问你:我以前话本子里看的绝世轻功,能万丈悬崖高来高去的,是真是假?”

椒娘噗嗤一笑,“轻功么,自然是有的,但没那么玄妙,普通人练的内家功法,顶多让自己身形矫健,于腾挪间灵活一些;好一些的借树木岩石之力,可在林间闪转穿越;另有一些门派专攻此道,让人身轻如燕,可借水波之力,横穿湖面。还有就是绝世天才,古来也没几个,才能像你说的万丈悬崖坠而不死。”

“倒不用这么高妙,你只告诉我,能跳过一丈来高墙面的轻功,算厉害么?”秦姜问。

毕竟她只见过徐老伯茶棚里的那些大侠互殴,通常他们也会轻功,但借力借得太大,十会有八回把那间高不过十尺的茅草棚踩塌,应该算不得厉害。

吕椒娘兴致勃勃,“算得上身姿矫健,寻常小蟊贼可做不到,应当是有专门的传授了。”

用过饭,秦姜一边喝茶,一边瘫坐在椅子上休息,外头隐隐传来梅儿和双雁互相拌嘴:

“你这好吃懒做的小蹄子,让你浇花,你在这儿躲懒!”

“梅儿姐姐,我是大人的抱琴侍女,浇花有花匠呢。”

“抱琴抱琴,你是琴架子吗?懒就是懒,找什么借口!”

“那可不是,我不仅抱琴,还伺候大人呢,可不能把手累坏了~”

“你你你!你真是不要脸!还想勾引大人!”

“我是大人特意向陶府要来的,大人喜欢我,你不服气?”

屋内吕椒娘在她旁边依旧比比划划,“要说我家的轻功也算上乘,但我不善轻功,剑法倒是颇有心得;一般说来轻功独绝的人,功夫都一般;功夫好的,又不太屑于练轻功;我最推崇的还是前辈宿盟主,听说他的九霄心法练到了极致,揽月剑谱也突破了第九层,摘星轻功更是天下一绝,简直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天才!可惜身死孤风崖,听说为了防止他借摘星逃生,那狗皇帝还让他先服下了剧毒,确保再无生还之理……希望到了地下,宿盟主揍死那只狗皇帝!”

秦姜这才想起那把赤乌琴,便对吕椒娘说:“昨日陶氏送了我一把琴,说是宿凤梧生前所用,你不如去看看?”

吕椒娘两眼发光,道:“我看过了,是一把好琴,昨日已经让人给我买琴谱,请琴师了,今日之后,我便要开始学琴,不负这把宿盟主的宝琴!”

“……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武林中人。”半晌,秦姜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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