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秦鸢也没有再提出继续西征的想法,只是她始终没有回来。
公主夜夜惊忧,从秦鸢抗旨回京之时,她便早有猜测,秦鸢必定是出事了。
她已经两年没见过秦鸢了,她是死是活,公主甚至不敢确定,两年的时间,她全靠那一月一封的书信渡过。
若不是熟悉秦鸢的字迹,公主甚至怀疑那字字安好的让她放心的家书是别人仿造的。
公主也曾在心中问她为何不回来,秦鸢从不做任何解释,到后来问她何时才能回来,秦鸢也没有回答。
直到她派去的人探回消息,说守在秦鸢府上整整一个月,都没见到秦鸢露面。
彼时,曾侍奉在先皇后身边的心腹侍女悄然给她呈上一封遗信。
公主启信看完,内心惊起惊涛骇浪,她立刻将信甩在地上,“这不可能!”
侍女跪下低头,“此信乃先皇后亲笔写下,千真万确!”
公主顿时泪流满面,关于秦鸢迟迟不肯回京的真相,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可她不敢往深处去想。
这些年来,在秦鸢的暗中帮助下,公主在朝堂中也培养出了自己的势力,她以前总认为只要有秦鸢在,她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但现在,她才知道,离了秦鸢,她寸步难行,更何况,对于上一次朝臣一同检举秦鸢,她父皇甚至也开始默认秦鸢的反心。
她害怕极了,她害怕她护不住秦鸢。
可现在,她不能再退缩了,她要快速成长,秦鸢为她牺牲了这么多,该由她来为秦鸢撑起一把伞了。
公主开始在朝中展露锋芒,势力隐隐有超过圣上的苗头,一些不满公主做派的朝臣,甚至开始暗中接近长暮,想另立新君。
好在,长暮从小就是被她带大,与她自然是一心。
秦鸢一日不回京,后位便一日空着,那些异心的朝臣,眼见长暮此招行不通,竟然打起皇后之位,给圣上送了一批又一批美人,甚至有人提议废除夜方一夫一妻的传统。
原本这些公主是可以忍受的,只要他别去动秦鸢就好,直到圣上近日最宠爱的一位美人,胆大包天的给长暮下毒!
人证物证俱在,可没想到,她那个父皇,不知是年纪大的缘故,耳根子也软了,那美人哭哭啼啼几声,找了个替罪羊,这件事就这么一揭而过。
公主眼中顿时寒意四起。
她没想到,明争暗斗原来不止可以出现在朝堂,连后宫都如此险恶。
秦鸢该怎么办?待她回来了,可要如何面对那些勾心斗角?
她……她还能回来吗?她还愿回来吗?
夜色暗涌,公主看着已熟睡的弟弟,想起远在边境不知近况的秦鸢,他们能依赖的只有自己了!
至于他的父皇,从两年前他默许朝臣提议给秦鸢断粮的那一刻起,他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父亲了!
公主眼中一片杀意,再望向长暮时,却淡了几分。
秦鸢,你究竟是不能回来,还是不想回来?可我太想你了,太想见你了。
天气转凉,圣上的身体便一直不见好,公主从圣上寝宫走出来,又嘱咐了太医悉心照顾好圣上的龙体。
已是秋季,殿外那棵枫树一片火红。
“姐姐!”
长暮看到公主后,立马从秋千上跳下来跑向她,公主捏了捏他的脸,模样越来越像秦鸢了。
公主问道:“功课做的如何了?”
长暮答:“都做完了!”
长暮已经快八岁了,公主知道自己此生不会再有子嗣,她这个唯一的弟弟,身上留着她与秦鸢的血脉,是夜方未来的储君,她要好好教导他。
“姐姐,母后什么时候回来啊?”
长暮拿出一把木质的小匕首,是当年秦鸢出征前给他做的,许是经常握着,边沿棱角已被抚平,变得顺滑。
她这个弟弟很乖很听话,知道他娘亲要去做大事,也不哭不闹的。
只是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找她,吸着鼻子,小声地说着他想要娘亲。
算算日子,秦鸢去边疆已快三年。
公主抬头,入目的是鲜艳的枫红,一瞬间,脑海中忽然闪过当年,一袭青衣的将军,在这树下向她行礼。
只此一瞥,一眼万年。
公主蹲下身,问道:“你想她吗?”
长暮用力地点点头,“想!”
公主笑了笑,忽然抱住他,眼角微润,“我也很想她……”
想得快要疯了,想立刻知道你的消息,恨不得化身鸿雁遥寄相思,想你站在身边时揽你入怀,告诉你如今我可以独当一面。
可我又害怕,害怕千里迢迢送来的信,会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消息,也害怕,再次见到你时,已是天各一方。
秦鸢,秦鸢。
我多希望你能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给我一个惊喜,告诉我你这三年只是静心修养,安然无虞。
夕阳泣血,空中掠过几只倦鸟,那其中是否也承载着别人的思念呢?
*
此时,王城外,一辆马车也悄然抵达。
领队的人翻身下马,靠近马车道:“将军,是否即刻进城?”
马车内的人久久不语,半晌后才答道:“进吧。”
略带嘶哑的声音,隐隐透露出几分虚弱。
领队的人翻身上马,一声令下,马车飞快向前,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官道上。
秋风萧瑟,带着最后一抹残阳拂过马车帘子,隐约透见车上的人身着一袭青衣,银色的面具遮住脸,往上是披散的三千白发。
*
夜深人静,公主站在圣上榻前,垂眸看着这几年被酒色逐渐掏空身体的父皇,她的眼中无波无澜。
一道闷雷闪过,榻上的帝王猛然惊醒,喘着,胸口剧烈起伏着。
公主眨了眨眼,轻声道:“父皇怎么了?”
圣上艰难地呼吸着,“朕梦见了一片尸山血海!到处都是人……不!是死人!快来人!护驾!护驾!”
圣上惊恐地叫着,不停地拍打着床,状态似乎是快要疯魔的样子,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进来。
公主缓缓坐下,顺手捞起了旁边放着的安神汤。
“父皇在说什么呢?这是您的寝宫,哪里有死人啊?”
她将安神汤喂到圣上嘴边,“父皇为了国事殚心竭虑,喝些安神汤歇息吧。”
圣上木偶似的一口一口地喝下乌黑的安神汤,喝完后,公主又抚着他躺下。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澜儿……”
圣上一双眼浑浊不堪,连说话都不甚清楚。
公主勾唇,笑意却不见眼底,“这是儿臣该做的。”
眼前的人,曾是她最信任是孺慕的父亲,可如今,却变成了毁掉她挚爱的凶手。
公主垂下眼帘,像是寻常聊天似的问道:“父皇还记得我母后吗?”
圣上眼神有些茫然,随后说道:“当然……记得,你母后是这世间最贤淑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
公主脸上依旧挂着笑,继续问道:“那秦鸢呢?”
“秦鸢……秦鸢……秦鸢是难以驯服的鹰,她……很危险……”
圣上的话语呢喃不清。
可公主却听得一清二楚,她笑了,眼中带泪。
“是啊,是啊……她是鹰,本该翱翔长空,俯瞰大地的,当初我母后临终前,将凤印交给她,还给了一碗绝子药,那真的是绝子药吗?”
公主每说一句话,圣上的脸便惊恐几分,他抓紧床幔,想起身却浑身无力,“你!你从何处听来的!”
“秦家功高震主,秦鸢一身傲骨,这样的人放在身边,确实很危险,但你赌定了她会对我情深义重,用情爱来牵制她,有用血蛊来控制她,令她为你所用!”
公主眼神冰冷,看着床榻上的父亲。
“你!你胡说些什么!”
圣上气音沙哑,枯黄的面色顿时一片涨红,“朕都是……都是为了你!为了夜方的江山!”
公主只觉得可悲,她的父皇不愧是深谙帝王之术,既得到了美人为后,又能驱使她开疆扩土,最后却因为担心她功高震主,给她断粮。
“父皇啊……”
公主轻叹一声,淡眸之下却藏着恨意,“你知道当年母后将凤印交给秦鸢时,我心里有多苦吗?你知道我每次开口叫她母后时,心里有多煎熬吗?你知道我看着她上战场,心里有多痛吗?”
她起身,将明黄的床幔拉下,随后微微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秦鸢啊,你的皇后,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圣上震惊,“放肆!她可是你的……”
圣上顿时狂躁不安,扯紧了帷幔,可感觉浑身无力,想大喊一声,可喉咙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只发出一长串气音。
公主笑意盈盈道:“我知道,她是我名义上的母后,可那又如何?我喜欢她,为了护住她,我可以提前登基为帝!”
圣上惊恐地睁大双眼,“逆……逆子!你要……要造反不成!”
“怎么会呢。”
公主道:“儿臣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父皇龙体抱恙许久,一直以来都是儿臣监国代理朝政的,若是父皇因病驾崩了,儿臣便能继位,何来造反一说?”
“你!你……”
公主眸中闪过一丝快意,“父皇心里也清楚,秦鸢喜欢儿臣,而我与她两情相悦,即便她做不成我的皇后,那我也要她成为整个夜方最尊贵的女人!”
“逆子!你这个……逆子!来人!快来人!”
圣上声音已经哑了。
层层叠叠的帷幔将两人完全隔开,公主说道:“儿臣就在这里,父皇有什么话吩咐儿臣去做,父皇龙体欠安,好好歇息便是,何须如此动怒?”
公主用帕子擦了擦手,“父皇得好好活着啊,我们还得一起等秦鸢回来呢。”
再不理会身后的人如何谩骂,公主转身就离开,背影决绝。
回到公主殿后,宫人上前来说长暮已经睡下,公主点了点头,便随意洗漱了一番。
宫婢端上了一碗安神汤,公主一饮而尽,从三年前,秦鸢出征后,她便患上了失眠症,需靠着饮药才能入睡,尽管如此,却也只是睡上一个时辰便辗转复醒。
屋瓦上似有夜猫闪过,公主不出意外地被惊醒,翻来覆去许久,再无法入睡。
公主索性起身,坐到书案前,也未点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将八年前为秦鸢所画的丹青拿出来看。
深夜,最是相思入骨,这个动作,在这短短的三年里,她却已做了无数次。
公主看得入神,紧接着忽然听到内室传来轻慢的脚步声,她顿时警惕起来。
是谁半夜来这公主殿?莫不是刺客袭击?
公主立即起身,放缓来脚步走出去看,刚一探头,就看到一道纤瘦的身影站在她层层帷幔前,一动不动,不敢上前。
公主瞳孔骤缩,心脏处传来细细麻麻的疼痛,痛得她眼眶发热,喉咙发酸,那人的名字快要从口中呼之欲出了,可公主怕极了。
她害怕,眼前不过一场梦境,不敢再向前确认,便只能开口说道:“是谁。”
那人一惊,立刻转身就逃,可公主这些年身量是拔高地长,武艺也不曾落下,她迅速地紧握住了那人的手腕,一把揽入怀中。
触感是热的,脉搏是跳动的,只是比从前瘦了好多。
一瞬间,三年来的思念几乎是有了去处,公主的眼泪夺眶而出,喊出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秦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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