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身份

夜黑得透,澄澈如水。窗外不时传来一阵阵蛙鸣蝉吟之声,衬得大殿内格外安静。烛影摇动,映出两个人影来。

其中一人华衣宝冠,气度不凡。他姿态放松,半躺半坐在圈椅上,手上把玩着一只茶盏,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另一位绿衣的男子就显得有些紧张,紧贴着喉骨的皮肉上下滑动一番,狠狠咽了口口水,才恭敬地开口:“殿下。”

“孙右,怎么办事怎么一点也不尽心啊?”华服郎君手上茶盏越转越快,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孙右。

孙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不敢再看:“小的知错!当年的事是小的有所疏忽。那两人不过漏网之鱼,小的一定很快解决!”

“哦?”郎君停了手上动作,“怎么解决?”

孙右见郎君没再说什么,以为对方是对他的话有些兴趣,暗自松了口气,大着胆子抬头道:“小的愿献两计,其一……”

“咻”的一声打断了孙右的话。

他感受到耳侧流下温热的液体,却不敢去摸。只能由余光看到先前被郎君拿在手里把玩的那个茶盏已经碎成了几片,其中一个残片,沾了他的血,已经被钉在他身后三丈远的墙上。

郎君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误了本宫的事,还敢再想要机会?”

“本宫身边从不需要废物。‘孙右’可以是你,你也可以是别人。不明白吗?郝、子、兴。”

郝子兴脸色一会白一会青,好几年没听到有人这样叫他,竟然有些恍惚。

“凌愿跑了你不知道还算情有可原,那林梓墨呢?”郎君剜了郝子兴一眼,又不甚在意地端起另一个茶杯啜了一口,“你就放任他在梁都逍遥这么久,没想过去查?”

林梓墨早去了梁都,就算郝子兴意识到什么也没发下手。而那些大人物根本没想过林梓墨与凌府的这一层关系,是以让他逃过一劫。

郝子兴道:“林梓墨自七年前离开宁清就没回来过,我以为…”

“闭嘴。”郎君被他的愚蠢气得拧起眉毛,“你觉得本宫是要听这个,嗯?少找借口。你并不不是无可替代,知道吗?”

那人说的没错,以前他的优势在于熟知孙右,在关系不算亲近的人面前可以天衣无缝地扮演孙右。

而如今孙右也走了五年,自己尽职尽责,提心吊胆地演了五年孙右。当时事发突然,他有了这个机会。可如今呢?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可以替代他,或许说,孙右这个角色已经没那么必要了呢。

被这么威胁一番,郝子兴明白自己还是闭嘴最好,只得胡乱点了几个头表示知道。

郎君突然想到什么,开始发笑:“你说说好不好玩?孙右是凌启最得意的学生,结果还出卖凌启;你是孙右最看重的家仆,结果也出卖孙右。哎哟,倒都是重情重义之辈呢,哈哈哈哈…”

郝子兴气得牙关都要咬碎。他生平从来不认为自己哪一点比不上孙右,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家仆,这人非要提起,自己却毫无办法。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好玩。”

“好玩是吧?”郎君脸色突然冷下来,“那你说说,谁会让你变好玩呢?”

这人喜怒无常简直可怕,郝子兴不住地抖。

郎君却看似轻飘飘地放过他:“那边两个小崽子,我会亲自处理。至于其他还有的人,我提点你四个字:斩草除根。”

这四个字不知是说给谁的,郝子兴只觉得后颈发凉,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多谢殿下!”

郎君笑而不语,摇曳的烛光将他半边脸打亮,显出真容来。

他眉毛舒展,眼睛眯成一条缝,是很慈悲的面相,看起来可亲又可怕。

“我知道你是谁了。”

凌愿闻言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转头粲然一笑:“哦?殿下以为我是谁?”

李长安苦笑道:“我们也算认识那么久,竟然还是要从别人口中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凌愿?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

凌愿头脑内天旋地转,立马意识到不妙。李长安说怎么发现的?告诉李长安的人又是谁?

难道是东宫党?

李长安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你逃吧。你本来是罪臣之女,又烧了大理寺,还要挟皇嗣…数罪并罚。”

“逃?我凭什么要逃,又能逃去哪?”凌愿怕有人经过,将李长安扯进林子里,把她抵在一棵树上。

“他们会抓住你,你会死的。”

“我不会。”凌愿冷静道,“你既然知道我要做什么,为什么不离我远一点,还来告诉我?还是殿下是想亲自讲我这个罪人交由刑部,好在你那阿爷面前表现一番?”

“你知道我做不到。”李长安摇了摇头,“我的人先得了消息,最迟明日他们就会来抓你。”

凌愿瞬也不瞬地盯着李长安的眼睛,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是也觉得那件事是你阿爷的错吗?”

“我…”

“兰台万人坑,萧瑟守着的千骨灯,凌府被屠满门…你敢说不是?”

“阿爷他都是为了大梁…”

“哈,对。是为了大梁。”凌愿眼里已经染上怒火的颜色,说话依旧慢条斯理的,似乎很冷静,“为了大梁。可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不都是大梁的子民吗?”

李长安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们甚至为了大梁都不敢将张至善的罪行公之于众,而是继续让兰台的仇人统治者兰台州。

可想而知李正罡又都做了什么?而其中有多少是真的为了大梁,有多少是为了一己私欲。

凌愿蛊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也该知道这些事我是故意让你看到的。你知道我有多想为我凌府满门报仇,我也知道你有多想为你阿娘、为你舅舅…”

“…我,我得想想。”李长安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来,只是很快就转瞬即逝,像没出现过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我之后自会处理,眼下重要的是,你的安全。”

见凌愿神色略有不悦,李长安连忙补充道:“还记得那夜你向我要一只鸡吗?我没有给你,这是我欠你的。”

凌愿回想起了这件事,也没矫情。毕竟这次是她失策,她早该想到的,梁都大乱,与自己原来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情况危机,更是需要李长安。

“我要你想办法保住林梓墨。”凌愿冷冷道,对上李长安错愕的双眸。

“那你?”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不劳殿下挂心。”凌愿展出一个温柔得恰到好处的微笑,瞧着柔和小意,实则拒人千里之外,摆明了要划清关系。

“我想,毕竟我们…”李长安耳尖烧上一层红,幸而在黑夜里不太明显。

凌愿看出她心中所想,笑吟吟道:“那几夜的情,殿下不如忘了吧。”

这话语气柔媚得像在哄人,却犹如一泼冷水当头浇下,砸得李长安头晕脑花。

“忘了?”

“嗯。”凌愿看了看天边的月色,长舒一口气,“对我来说,你是杀我全家的仇人的女儿。对你来说,我恐怕也危险无比吧。”

“所以…”李长安没注意到自己声音都在打着颤,“你是真的想杀我?”

“自然。”凌愿清楚李长安这人重诺,就算自己和她彻底闹掰,也不会背弃要保护林梓墨的誓言,因此肆无忌惮起来,“我一直是利用你,我道歉。殿下见谅。”

这些话本来可以不必说,但凌愿就是想和李长安断得彻彻底底。谁也不知道她看似轻松地讲出这些话,其实心头也阵阵发紧得头。

但她不想再继续利用李长安了。

她终于想明白,早在兰宛她就爱上了李长安,所以一直躲着她不是因为怕她烦她,而是不想再利用她。

突然不知哪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借着明朗的月光,凌愿看到李长安攥紧双拳抵在树干上,用力到竟然把树皮震碎,裂缝一直延伸到里头。

“我明白了。”李长安心内苦涩,但还想做最后的争取,“但你骗了我这么久,我总该要些补偿吧?”

“我可不是什么君…”

“你娶我吧。”李长安将凌愿的话打断,颤抖着用最后一点勇气捧上一颗真心。

“你,你做我的驸马。我可以给你做一个假身份,你那么聪明,明年参加科举,随便得一个什么名次,我就去找阿爷赐婚。我,我的封地很大,收上来的…”

“你疯了。”凌愿平静道。

“我可以保护你。名正言顺的。我们还可以隐居山中,谁也找不到我们,我会打猎劈柴…”

凌愿死死咬住唇,直到感受到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她又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冷冷道:“你不知道我想杀了你阿爷?”

“我知道。我能阻止你的。”李长安心内其实想的是将凌愿关起来,锁在她的公主府里,让凌愿每日只能看见她一人,无论哭笑都只有李长安能看见。但她没有说,怕凌愿生气。

“你不知道我睚眦必报,李正罡灭我满门,我就会杀他全家,包括你?”

“我知道。只是有我活着,你就不能动我阿爷分毫。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你这样不能活着走出朝黎府。等我们成亲隐居,在没人找到的地方,我会让你杀了我。”

李长安抬起长长的睫羽,真诚无比地望向凌愿,握住她的手拔出匕首,往自己锁骨放,“你可以先试试,这里不容易死。

凌愿冷笑一声,一用力,锋利的匕首穿过衣服直达皮肉。李长安闷哼一声,却不闪不避。

她停了手,将匕首甩在地上。

“现在你信了吗?”李长安微笑着,任凭血液流下。

“你究竟想干嘛?”

“你娶我吧。”

凌愿斜着眼睛看她,眼神里透出几分怜悯和厌恶,还有一些李长安看不懂的情绪。

她悠悠叹了口气,道:“娶你?好。”

就在李长安以为凌愿终于松口之时,又听她说。

“可你我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天地会认吗?会祝福我们吗?”

李长安听到猛地一愣,她从未在乎过什么天地,她只信她自己。可如果对方是凌愿,她这样是不是会给凌愿带来灾难呢?

其实凌愿也不在意,缓缓将真正要说的话吐出口:“就算天地同意,那高堂呢!”

一道响雷在李长安耳边炸开,她微微张嘴,嗫嚅着说不出话。

凌愿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依旧在说:“你让我娶你,是要我向令尊请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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