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河地处偏僻,四周无人生活,不易堵塞,只要依地势打通沟渠,把城里难以疏通的水汇入这条河,就能解决水患。”王药低声说,仿佛自言自语。
靳绍炻认真地听,听完便拿出纸笔来记下。
宋河想了想,严肃地说:“先生,那可是大工程。”
“一年够了。”王药微笑,“是大工程,需要很多人手,距离此处最近的牢城就是魏溪服刑的地方,让他来协助我监督这工程,一年后便算是立功,可以上书求取赦免。”
宋河恍然,惶惶问,“先生,您该不是……为了魏溪才自荐来治水?您何必呢?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王药没有回答,只是四处看着风景。
“从前随军北上,习惯了苦寒,还以为京城是最温暖的地方,现在到了南方,才发觉京城那表面的繁华不过是为了点缀天地间的萧瑟。”
宋河搭不上王药的感叹,只能安静地点头。
“该见见知州和都水监丞了。”王药说。
X
吕琛到东宫给太子和两位皇子讲课,他如往常径自走进书房,却没见到人。
“太傅,请您稍候。”内侍端来茶点。
太子和皇子都还年幼,偶尔贪睡起晚不为过,吕琛便不催促。
等了片刻,吕琛起身在房内踱步,无意间瞄到纸篓有张揉成团的纸,他看见纸上部分所写的字,字写得极小,不比他尾指指甲盖大。
吕琛好奇心起,便拿起那纸,摊开来看。
纸非宫中御用的笺纸,只是京城百姓普遍用得起的麻纸,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字,写的是吕琛上周来讲课的内容。内容倒是不重要,而是这一手铁画银钩般的好字让吕琛叹为观止。
字写得好不至于稀奇,稀奇在于这字小得不凑近就看不清,那得要多么灵巧的手才写得出。
吕琛不认为三位皇子能写出这样细小还精美的字,东宫里能有这般功力的人,会是……
“顾叁公子?”吕琛想到了太子那位伴读。
吕琛上周来讲课时第一次见到顾叁,此前他听闻年仅十五的顾叁才华洋溢,饱读诗书之余,琴棋书画都很出色。然而,太学里并不缺这样的人,吕琛以为圣上钦点顾叁是为了牵制顾依和王药,而非因为看得起顾叁的才学。
“人不可貌相。”吕琛喃喃自语,顾叁给他的初见印象很模糊,那日他讲了两个时辰的课,顾叁全程不发一语,甚至不怎么抬头,俨然像个心不在焉的书童。吕琛本以为他根本没听进去,没想竟然能在课后把课文都抄写下来。
内侍又走进来,“大人,请再稍等。”
“殿下们在哪?”吕琛问。
内侍有些尴尬,“殿下们在后院……用细竹编笔帘。”
吕琛愣住,“你说殿下在亲手作笔帘?”
“是的大人,是顾叁公子在教殿下们亲手作笔帘,殿下们坚持要作完了才歇息。”
笔帘是用于包裹毛笔以便随身携带的装备,皇子们根本用不上,遑论需要自己亲手作。
吕琛踌躇着该不该去查看?便见皇子们匆匆走进书房,各各面带喜色。顾叁随后入内,他神态稳重,不露锋芒,和前日无异。
皇家子弟学习尊师重道,皇子们为迟到向老师道了歉才坐到各自的位子上准备听课。
顾叁向吕琛行礼后就坐到太子后方的位子,他虽为伴读,却不用伺候太子笔墨,甚至能一起听课,足可见圣上对其厚待。
吕琛接着如常讲课。顾叁的身份毕竟只是顾秦的庶子,即便再有才能,待在东宫就只能扮演一个影子。
此时的清心殿里,顾依形单影只。
前日朝廷和辽使进行了初次谈判,自那日起皇上就没来找过顾依。
席墨生亦没有来,直到辽使离京之前他应该都不会有闲暇照顾其他事。
顾依很想知道谈判结果,但他晓得自己目前无异于遭软禁的状态不宜打听政事,且就算要打听也没个适当的对象。
“王爷。”邹昊在茅厕外敲门,“可需要属下进去扶?”
“不用。”顾依扶着墙起身,推开门见邹昊推来了轮椅。
“我能走。”顾依缓慢地迈开步子。
邹昊没有勉强,只尽责地跟在顾依身侧护着,“王爷,您当心。”
顾依陡地停下步子,“邹昊,你说过想和我学骑射,要不现在练练?”
近来每天埋头读书练字,顾依不敢说而已,其实他闷得慌,趁着这几日没有皇上给的功课,他想活动活动筋骨。
“呃……这……”邹昊面色纠结,顾依看得出他在动摇。
“骑马不用走路,我的手也没伤。”顾依两手交替抱拳,把指关节捏出清脆的声响。
“那好!我去牵马,王爷您等会儿!”邹昊兴冲冲跑开,顾依便独自走到后院空地等。
后院走廊上还放着几面卷起来的大旗。
那日邹昊带来十面旗,顾依花了一整天用长棍在地上练习,再花了一整个晚上对着大旗干瞪眼,迟迟不敢下笔。
好几次要席墨生代写,席墨生索性就躲在屋顶上不肯下来。
顾依熬到了天亮,别无他法,战战兢兢写了第一面旗,写好后他叫席墨生来看,席墨生看了良久,虽没说话,但面无表情的沉默就是最真实的意见。
顾依不敢再写第二面,正思考怎么向皇上赔罪,来教课的张琦竟看着旗上那个正楷书的‘景’说……
“太端正。”
张琦抱起配合大旗所制的大毛笔,顾依看他吃力便一把抓过毛笔,尽管他手还因挨过打而红肿,却抓得毫不费力。
“王爷,您放胆写,这是军旗,写得太端正就缺了气魄。”张琦胡乱挥舞手臂,顾依和席墨生都看不懂他那是何意思?
“像耍刀枪那样,一气呵成!”张琦比划完了,叉着腰喘气。
席墨生忍笑,“张公子的刀枪功夫真不赖哈。”
“嘿嘿。”张琦摸鼻子,“我最近上武课特别积极。”
席墨生干笑两声,抬头看看日头已不早,就催顾依,“快点,就听你老师的话,放胆写,你堂堂狼王啊,没胆么?”
顾依不至于这样就给激怒,但皇上要是来了见他一面都没写好,恐怕又要打他。
于是顾依就真的拿笔当刀耍了几个刀花,感觉手腕和肩膀都活动开了,便沾上墨,一口气写下第二面旗。
新写出来的‘景’字均匀地充斥在整幅旗,这字写得不像任何顾依练习过的字帖。
“可以吗?”顾依看左边席墨生,席墨生只摸着下巴看,这次他也沉默,但却意义不明地点着头。
顾依没耐心等,转向张琦问,“老师,您看……”
没等顾依问完,张琦大声叫:“好!”
顾依默默怀疑张琦会不会是想说‘好丑’。
“王爷笔势雄壮,看看这每个笔画转折,蜿蜒如奔腾山川,还有那一横一折,像行军义无反顾,最后的一钩,干净彻底,体现王爷孤注一掷时的冷酷和果敢,这……这……”
张琦支吾了会儿,压低嗓子感叹般道,“气势如千军万马,狠戾似荒漠风沙。”
席墨生接着说,“将帅的灵魂,都在这字里。”
“那是适合不适合?”顾依拿捏不了皇上的喜好。
那日皇上也没亲自来验收,是邹昊奉命把写得最好的一面旗带走。
“王爷。”邹昊背着弓箭牵马过来。
顾依忍不住了,问道:“我那日写的旗挂在哪儿?”
邹昊皱眉,“不晓得。”
邹昊这几日没离开过清心殿,顾依知他不是说谎。
“邹昊,我教你如何用神臂弓射出超过禁军最高纪录射程,你帮我做件事。”
“王爷有何事尽管说!”邹昊毫无防备。
顾依把邹昊拉近身边,凑到邹昊耳边悄声说:“今日张琦会来,我要冒充他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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