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廊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顾依内心挣扎着是否要放下碗?他双手不由自主颤抖,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身体太弱,连捧个空碗都吃力。
碗里还有肉香,顾依埋头接着舔,直到两个禁军来到门前,其中一人手持钥匙进门去解开铜锁,另一个站定在顾依跟前,他拿走顾依手中的碗往外扔,碗在走廊摔破,“陛下有旨,今日执行安定王杖责。”他眼朝天瞪,肆无忌惮地藐视顾依。
该来的还是来了。
顾依垂头不语,待铜锁解开,那两人各自拖一条铁链走出去,顾依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勉强站起身跟出去,他被带到一处花苑,正是他上次被太后叫来施加残忍刑罚的地方。
顾依的心蓦地暗沉如一潭死水,皇上一而再用他最大的恐惧打击着他,三十八天的禁闭只过了四天,他开始害怕自己活不到第三十八天。
即便熬过去了,皇上能在三十八天后原谅自己吗?
也许皇上是在逼自己自我了断。
顾依如行尸走肉,毫不在乎周围是谁在观刑,他被按跪在地,听着不认识的禁军指挥使用沙哑的嗓音朗读圣旨,他的罪名是忤逆禁令,违反宫城门禁,盗用他人身份,擅闯他人府邸挑动骚乱,擅自调用禁军官兵,擅自指挥禁军官兵在民宅使用重型兵器——这洋洋洒洒几条大罪,被判秋后斩首都不过分。
“……责廷杖一百五十,钦此。”
圣旨读完,顾依已跪得晕头转向。
“接旨。”拖着脖子锁链的禁军用力一拉,顾依险些扑倒,双手下意识撑在地上,重伤未愈的右手掌被碎石扎得刺痛,他抬起手看,鲜血已染红包扎。
“放肆!还不接旨?”拖着脚踝锁链的禁军用鞋跟揣顾依背脊。
顾依连跪着也得耗损所剩无几的体力,怎还有精力反抗?他艰难地抬起手臂过顶,圣旨躺到他手中,他从未觉得圣旨这么沉,沉得他得用尽全力才能握紧。
“臣谢皇上……赐罚。”
左右再来两个禁军把顾依拖起身,带到刑凳上,他们往顾依嘴里塞布块,再合力牢牢把顾依按住,持锁链的另两人仍还站在近处,这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让顾依‘安定’地把刑罚挨完。
顾依霎那懂了‘安定王’的意思——皇上要他安分,要他定性。
后边一双手把顾依的双脚并起,顾依没有多穿外衣,仅一件单薄袍服,没人替他除下,那想来没必要,一百五十杖可以把铁甲打烂,一件布衣护得了什么?尊严?讽刺,他生来就没有尊严,他生来就是皇上的阻碍。
持廷杖的人走来,顾依始发觉身周这些人都是禁军,没有内侍,他姑且仔细多看两眼,认出这些都是萧寅亲信。
又是皇上的安排吧。真是活该,自己就不该到萧府闹事。
杖置于臀,接着便提起,顾依闭上眼。
“行刑!”
一生中听过许多次的这句吆喝,属这次最让顾依绝望。
啪!
一杖下去,四肢百骸皆痛,打灭了顾依想熬过禁闭日的渺小希望。
早知今日,就该在皇上问自己写不写信给王药时,就和王药道别。
啪!
杖杖狠辣绝伦,“呜——”顾依难忍疼痛,嘴却被塞住而无法喊叫,他本还想这如果是最后一次受刑,他便要痛痛快快哭喊——痛,他好痛,苦,他好苦。
娘亲不该生下自己。
娘亲生下自己的时候好像就是在这瑶华宫。
生于斯,死于斯,这是皇上的恩德,是自己的命。
“一百!”
杖刑未止,由开始就不曾停顿,执刑的人没有施舍半点怜悯。
顾依已发不出声,汗水刺痛他双目,他意识模糊,他想快些晕过去,他闻到自己的血腥味,这味道十年如一日,不曾因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就有变质。
杖刑到一百二十时戛然停止,顾依晕了,似个死人垂挂在凳上,凳子下积有一滩浓血,周遭还有飞溅出去的血块,有些是沾血的布料,有些是打飞的碎肉。
“泼醒。”
哗啦——一桶冰凉的水洒到顾依头脸。
顾依瞬间给冷醒,他素来对冷很敏感,因他知道寒冷能把人杀死,小时候,夜里若忽然有一丝冷意他就会惊醒,然后把弟弟们带到马厩,用干草抵挡突袭的寒风。
“继续行刑!”
“嗯……”顾依摇头,他太疼了,他感觉腰像已被截断,却偏偏还能感受到那如烈火炙烤的痛楚。
没人能听清顾依试图喊停,可就算听清,又怎么可能真的暂停。
这些人恨不得把顾依打死或打残,为萧家父子出气。
啪!
“一百二十一!”
“呜————”顾依绝望地仰起脖子,他不敢接受还得再挨那么多杖,他一下都不能再挨。
无情的责打是在顾府的待遇,顾秦或顾夫人的每一次处罚都在挑战顾依的极限,那时候罚他都会有个说辞,懒散、顽劣、偷窃、无礼……年纪还小时,顾依以为受罚是代价,犯错罚过便算清账,这想法后来是王药给他纠正。
王药说,罚他是要他记错,以后别再犯相同的错。
“你若不知道记错,我迟早要对你失望,到时就不会再劳神罚你,我不会永无止尽责打你,我不是顾秦,顾秦那样打你,根本不算罚,他不在乎你的死活。”
顾依想不起王药这番话是何时说的?他其实没记得过这段话,就这时才莫名地想起,并挥之不去。王药说的对,顾秦就是一心要把他熬死,他硬生生扛着活下去。
皇上这顿刑罚也是往死里打,和顾秦是一样。
顾依认命了,君要臣死,臣……尊旨。
“停!泼醒!”
顾依二度被逼醒来,迎接他的还是没完没了的痛,杖打的沉重力道已不仅停留在臀,他感觉身下也痛得难以言喻。
“一百四十!”
原来快打完了。
原来自己竟能挨这么多杖还死不去。
“停!”
顾依第三次醒来时见到面前有两个木桶,他这次不纯粹是被泼醒,而是被手指的刺痛唤醒,他不需细看,也能察觉自己其中几处鲜嫩的指甲盖下穿有一枚针。
“一百四十七!”
算了,挺着吧,别劳烦别人花心思把自己叫醒。
凌迟般的痛使顾依睁大双眼,像要把眼珠喷出眼眶。
“一百四十八!”
顾依攥紧十指,指头里的针扎得更深,他因而更清醒。
“一百四十九!”
若能多活几天,这次,我一定写信。
“一百五十!”
啪!廷杖最后一次狠狠砸在血红破烂之处。
“行刑完毕!传太医!圣旨令,安定王不能死!”
残酷的呼喊在顾依脑中嗡嗡重复。
不能死。陛下不准他死。陛下要他活受罪。
X
月明星稀。
赵珩在清心殿外抬头赏月,他听见细微的铁索摩擦声响,便望向狼窝里睡得沉的狼崽。
窝里的毛团们围拢在一起,身子起伏和缓,不久前,它们吃了掺有药物的肉食,药劲足够让它们昏睡六个时辰。
赵珩凝神倾听,自然是听不见瑶华宫行刑的动静,毕竟他只是个人,他忽然好奇,狼崽若都醒着,会不会隔这么远也能知道顾依在挨打?
若是知道,它们会怎么做?
“陛下!”席墨生忽然从夜空坠下。
赵珩冷冷瞅他,“朕最后一次警告你,勿要再干涉顾依的事,顾依是朕的亲弟,朕有绝对的权……”
“顾依不是!”席墨生打断赵珩的话。
赵珩心底一惊,他强自镇定。
席墨生还是跪着,但仰头挺胸的气势十分逼人,赵珩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看他眼神明亮,混不像喝了酒壮胆。
席墨生哪来的胆子?
席家两位曾入仕的家族长辈,席书柏和席书槐两兄弟,都是因为不安分守己而遭贬黜,席墨生知家族有这样的历史,应该更清楚伴君之道,不该对主子养在身边的人感情用事。
“陛下,臣有要事告知。”席墨生话声不响,却清楚地直达赵珩耳中。
赵珩眼皮微眯,转身回房。
席墨生行到房外再跪下,“陛下,臣来告诉您,臣已找到证据,证实景后产子的那天,孩子就死在了把他带出皇宫的人手里。”
屏风后的赵珩愣住。
席墨生跪行进门,赵珩愤愤推倒屏风,抬手直指席墨生,“你……好大胆子。”
席墨生低垂着头,不吭不卑,“陛下,臣不会打仗,却从都虞候直升至殿前都指挥使,连升三级,全是凭借您的钦点,您很清楚,臣的武功和领导能力毫无相关,您会这么做,是因您早知道臣拜谭冲为师,未免臣从谭冲口中知道景后遗孤的事,您便把臣带在身侧。”
赵珩不回答,只冷笑。
席墨生接着说,“您派顾依出征盐州,已预料顾依会遇到龚成,届时顾依可能就会知道他的生世,您为防顾依借机叛变,早准备好把我也送出京,而后趁机把谭冲抓走关在天牢,让谭冲成为您防范顾依的道具。”
“谭冲是罪人,你仔细清楚,你若想保他,你席家就得陪葬。”
席墨生抬起头,似下了誓死的决心,“陛下,您既然已经逼谭冲布置好顾依不是龙种的证据,为何不干脆相信这证据!您关着顾依,又惧怕顾依,为什么!您九五之尊,为何忌惮区区一个贱养的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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