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再入后宫

这日是太子寿诞,文武百官在东宫觐见太子,行磕头之礼,贺太子千岁。

顾依这回进宫难免战战兢兢,他上一次来,承受了也许此生都无法磨灭的刑罚,即便那残忍的折磨所造成的伤已经痊愈,但只要想起养伤期间的痛苦和耻辱,恐惧便即袭扰他的神志,那曾经侵入体内的无色无味药物,仿佛还残留在他四肢百骸,蛊毒一般,仅需太后的旨意,药物就会再度发挥噬肉化血的作用,把人活生生融成白骨。

磕头礼成,百官平身,但顾依正自恍神,他见身旁影子晃动,才发现众人起身,他欲跟随,却忽感头晕,耳朵里嗡嗡直响,恍惚间感觉自己被关在一个狭窄的笼子,无法动弹,不能呼吸。

席墨生见顾依还跪伏在地,连忙扶他起来,站在前排的萧寅察觉动静亦退到他另一侧去扶他。

“王爷伤还没好吗?”席墨生的眉心纠结,“先生罚得那么重?这都过去两周了还没法站好啊!啧!若是没好就别来,陛下不会逼你!”说着,见顾依额头泌出汗珠,席墨生拿出干净的帕子替他擦,然而手法粗糙,倒是把顾依抹醒几分。

萧寅看出席墨生的不妥,席墨生这人向来遇事淡定,鲜少显露烦躁,“你这样子真是难得。”他直问。

席墨生长叹,他个性乐天,尽管身负重责大任,还是常保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心态,深信船到桥头自然直,难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焦虑得唉声叹气。

直到最近。

“太后懿旨,要安定王完成太子觐见礼后,到福宁宫拜见。”席墨生揉太阳穴。

席墨生这话一出口,不仅把顾依吓得愣住,登时像块磐石那样瞠目不动,连萧寅也怔住半响没说话。

“太后的意思是要论王爷的平南功劳行赏赐。”席墨生这么说是要顾依和萧寅放心,可他心里实在没个准,毕竟踏入了福宁宫,且不说会否被罗织罪名,顾依这个倒霉王爷,自从回京,太后身边就接连失去几员宠信的将官,依序是尉羽盛、赵舟煜,以及顾秦夫妇。按朝廷之律,顾依无罪,可追根究底,顾依称得上始作俑者,太后若不给他点颜色警惕警惕都说不过去。

萧寅面色阴郁,沉着沙哑的嗓:“多此一举,皇上早在朝会议赏,给顾依进封嘉王、武胜军节度使,加检校太尉,堂下无人反对,圣旨指日就会颁布。”

席墨生无言以对,萧寅亦自感所言无意,议赏虽已通过,可那是两周以前,至今仍无下文,想必皇上遇到了难处,而那难处多半便是来自太后。

“萧大哥。”顾依打破沉重的气氛,他从怀中掏出钱袋递给萧寅,语气勉强恢复镇定,“我本打算回家途中给宛儿买份礼物,想着要问你的意见,看不如你就帮我买了吧,请店家送到王家庄去便行,我带多了银子,可以……”

“啧!”萧寅打断顾依,把那钱袋塞回顾依怀里,“有病!弟妹是你的又不是我的,自己买!”他再转向席墨生,说:“我要见皇上,你去说一声。”

席墨生又揉太阳穴,换边了,他脸色更无奈,“陛下前日开始宿于内斋宫,还没要出来的意思。”

萧寅和顾依不约而同投以疑惑的视线,萧寅问:“陛下何事要斋戒?还那么低调。”

席墨生耸肩表示不知晓,若是不可奉告,他会做出闭嘴的手势。

顾依和萧寅都默契地不再打探,顾依再次要掏钱袋给萧寅,萧寅还是给塞回去,萧寅那对久未有戾气的眸子忽又现出猎鹰般足以令人生畏的寒光,他说:“我会见到皇上,一定带你平安离开,安定王。”语毕,萧寅就甩袖离开,临行前他瞪了眼席墨生,那意思大概是把顾依的安危暂且托付给席墨生,席墨生难为啊,他能怎么办啊?

“席大人,不如你帮我……”顾依把钱袋伸向席墨生。

席墨生往后推开一大步,用浮夸的举动拒收钱袋,反之,他拿出一物事给顾依。

顾依定睛看席墨生手中物,那是一幅可遮去面部鼻梁以下的铜制面具,是件旧物,他并不陌生,他曾屡次在宫中奉皇命佩戴,尤其是当宫中举行隆重仪式。皇上从未告诉顾依佩戴面具的理由,顾依对皇上的指令亦没有加以过问的勇气,那时的他徒有官职,身份依然卑微低下,他自认为是皇上不喜他这样的人在宫中多露脸,那合情合理。

顾依任职殿帅时,席墨生还是都虞侯,有一阵子兼任太子护卫,偶然几次顾依随皇上到东宫探望皇后和太子,享天伦之乐,会和席墨生碰面,那时的顾依必然佩戴面具,在顾依不超过一年的殿帅任期,住在宫中的皇室亲属都没真正见过他容颜,那包括太后在内。

时至今日,百官言安定王有权有势,撇开权势不论,顾依下嫁王家庄,算是王家庄有名有份的大公子,出身低微的思维已经在时光流逝中渐渐消弥,此刻顾依再见到面具,那卑下的体会再次清晰起来,他才恍然他不可改变的出生是枷锁,永远磨灭不了。

“皇上有旨,安定王觐见太后必戴面具。”席墨生淡淡地说。

“臣尊旨。”顾依目光呆滞,他双手接过面具,熟练地戴到面上,铜器冰凉,和他的感受相仿。

“我以往不敢问皇上,为什么要你戴面具,这次我问了,你想知道皇上怎么说?”

顾依抬眼看席墨生,闪烁的眼光里有期待也有忧惧。

“陛下说,”席墨生抱着手臂,“想想安定王养的狼为什么戴嘴套。”

狼崽戴嘴套是王药的意思,而王药的用意是保护它们,不是束缚,顾依起初不能接受,但现在已认同并支持。

席墨生没再接着说,他叫人牵马过来,伴随着顾依往福宁宫去。由于太后明言召见顾依一人,按后宫的规矩,席墨生不能相陪。

福宁宫占地极广,此处有皇上的寝殿,太后、皇后以及嫔妃的起居殿宇,太子东宫和帝后宫宇连成一片。

宫中建有休闲处许多,比如种植牡丹的钟美堂,遍布海棠的灿美堂,可顾依都只是听说,他未曾去过,皇上不好赏花,顾依只随皇上到过遍植古松的翠寒堂,还有能俯瞰观稼殿的博雅书楼。

此时已是初冬,路经的花苑有些已见繁花落尽、枯叶飘零,有些则还留簇簇鲜艳花卉在冷风中摇曳生姿,透出云层的阳光尚带暖意,不刺目、也不灼热肌肤,尽管不似春夏鸟语花香,此情景却也美得含蓄。

顾依从前惧怕过冬,不曾欣赏冬日景色,他幼时视冬季为老天爷杀人的季节,他和弟弟们必须窝在马厩,藏于马腹底下才能活着渡过严寒,那样的日子已经熬过去,可顾依夜里还是偶会梦见那段疲惫也不敢合眼太久的冬夜,他必须时刻确保弟弟们紧紧相靠,稍有松懈,他就会失去一个弟弟。

去年的冬,顾依在王家庄过,他三弟给他们兄弟几人和王药一起画了幅画,背景是王家庄其一院子种植的冬青树,冬青的叶葱绿还带光泽,叶丛中的鲜红浆果像极发热的火炭,顾依那时看画里每个人嬉笑的模样,方领略他已拥有四季皆暖的幸福家室。

和席墨生分开前,席墨生给了顾依一个可以笼到袖子里的小巧手炉,顾依身披大氅,寒气不侵,但这好意他没有拒绝,他身体不冷,心却因越往福宁宫深处走而紧得似冻僵,他想象捂在手心的炉子是他自己,他必须抓紧,一刻不松懈,免得孤立无援的自己会被披着美丽外衣的狰狞寒冬给杀死。

顾依来到太后起居殿,慈宁殿,小小手炉已没有暖意,守候在殿外的两位侍女见到他,把他带到北面一扇墙,北墙开有大窗,室外毫无遮蔽物,通透干净,自室内推开窗户的话便可把室外一览无遗,相反,自室外往内只能看到一张靠墙的通灶,灶上铺有坐褥、靠背、迎手,和灶几。

侍女把顾依请到窗前便离开,顾依接着看到另两位侍女经过隔扇来到那通灶,一人于灶几摆一尊狮子形状的香炉,另一人手捧一只花青色的瓶子,往香炉内倒入几滴水。顾依认得这瓶子,他二弟成亲时,皇上有送礼,其中一样便是那瓶子,据王药说,那是参考大食国传入的花露水研制而成的花露蒸沉液,是水状的香料,皇上赠予的是由柑橘花所制。

蒸沉液置放在香炉中低燃的炭火,甘甜香气不一会儿便氛翳弥室,顾依在室外且能隐隐闻到,那果然和皇上送的一样。蒸沉液与燃烧香料片不同之处在于升起的细烟带有润润湿意,吸入鼻内很是舒爽,弟妹用过一次后便送来给王药,说他相公告知,大哥肺有恶疾,这香液恰好适合大哥。

顾依当下拒绝弟妹的转赠,但王药说别辜负亲人好意,顾依只好收下。

——弟妹真是好女孩。

顾依的心思因香气而不由自主飘回王家庄、他的家,他暗自起誓,今日不管被如何对待,他就算不能走着离开,爬也得爬回家。

回过神来时,侍女已把窗户关上,隔着雪白窗纸,顾依从影子辨识通灶上坐了一人,人影的头冠颇大,想来就是太后,顾依连忙跪下行参见礼。

“免礼。”窗后传出阴柔的话声,顾依记性不差,他听过太后说话,认得那是太后嗓音,且他已来到太后寝殿,断不会再遭遇上次见到的是其他人的事件。

“赐座。”太后说。

顾依谢过太后就起身,他听身后有脚步声,觉是搬来椅子的人,便没有回头看,待椅子放到他身旁,他正要落座,突然便一人来到他身前,是个衣着奢华的女子,顾依霎那间以为是后宫哪位妃嫔,便避开不看面容。

“嗯?怎么戴面具?该不是打仗毁容?那可惜了哟!”

女子开口,顾依霍地抬头看她,惊讶之余还有厌恶,这人就是燕萍郡主。

燕萍郡主去年嫁给辽国皇子,她以往常穿男装,此时倒是盘了已婚妇的发髻,华贵端庄,但手中拿着格格不入的东西,一把折扇。

郡主提着扇走近顾依,像初见顾依时那样,用折扇拍打顾依面颊,只这次是隔着面具。

折扇在面具上敲打出铛铛声响,郡主收回折扇,掩嘴笑言:“戴着面具见太后可是不敬,顾依,你怎么没长进?依旧和从前一般不识礼数教养。”

顾依隐忍。燕萍郡主和辽国联姻,促成两国交好,是为有贡献,顾依身为朝臣,应该对她恭敬。

“回郡主。”顾依向郡主行礼,“陛下有旨,命顾依觐见太后务必佩戴面具遮脸。”

“哦?”郡主继续狐疑地打量顾依。

“萍儿,外面冷,你进来。”太后呼唤郡主的语气轻柔和蔼,像极平常人家母亲对待闺女。

太后宠爱郡主果然是不假。

燕萍郡主应声后便进殿,走开时她还回头看顾依,顾依感觉到她的嘲弄视线,刻意板着脸不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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