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的疑心在得知城门外等待的将领是尉羽盛时就更难释怀。
尉羽盛本来身负重罪,皇上竟还允他带兵,这叫顾依不得不怀疑这支兵马另有企图。
“再怎么可疑,量这家伙也不敢假传圣旨。”席墨生这么安抚。
顾依不敢坦诚他怀疑的就是圣旨。
无论如何,闭门不接圣旨终究不可。
顾依下令开城门,此时邹昊已经把他要的一千兵马集结起来,这些士兵经历了十二天无休止的抗战,却仍然士气高昂,一个个杀气腾腾,似期待着追击猎物的饥饿野兽。
尉羽盛独自策马前来。
即已言明有圣旨,顾依便没有上马,做好了准备跪地接旨。
然,出乎顾依预料,尉羽盛刚进门就滚鞍落马,一路跑到顾依近前单膝下跪。
“卑职参见安定王!卑职奉圣上口谕,前来保障安定王周全!”尉羽盛吐字清晰,平添磊落气概。
“口谕啊。”席墨生凑近顾依耳边,“这么不可靠的说法,必是没诈。”
顾依能认同席墨生的猜测,可这唤起了当初尉羽盛凭太后口谕传自己入宫的往事,那惨痛的经历,他至今回忆起来仍会胸闷气窒。
“禀王爷。”尉羽盛态度依然恭谨,不曾抬头,“卑职带有龙卫军骑兵三千、步兵五千、辎重两千,以保护王爷为首任,听凭王爷差遣。”
听闻尉羽盛带有如此兵力,顾依忽地就来了精神。
龙卫军属禁军里精英中的精英,负责守卫皇城,先不论尉羽盛真心效忠于谁,顾依能肯定这支强壮的兵马能立即派上用场。
顾依开口,“你起来。”
“谢王爷。”尉羽盛站起身,双手垂直身侧,头还是安分地低着。
“看着我。”
和尉羽盛对上眼时,顾依未有感觉到这人以往从不收敛的鄙夷视线。
“目前情势紧急,本王需马上出兵,你的兵马能否立即投入作战?”顾依问。
尉羽盛拱手至顶,“禀王爷,枢密使萧大人早前得永乐城靳克正将军所报,党项于天都山已动员百万,圣上深明前线危机,令卑职所领的都是曾随王爷和萧大人作战的精兵!”
顾依愣了下,他先前见过靳克正,靳克正一点不像是早就知道敌方大肆动员,萧寅该不是信口胡说,骗皇上给自己增援吧?
若真是如此,那还是假装不察的好,这没来由的锅,让萧寅自个儿背吧。
“邹昊。”顾依微微抬手,邹昊立即站到身前。
“尉将军的兵马交给你部署。”嘱咐后,顾依便纵身上马,打个转面对身后将士,眼神一利:“前方敌军正退,然依旧是敌众我寡,你们是否还能作战?”
“能!”群起的回应如雷贯耳。
“我等誓死奋战!”邹昊起个头,众士即跟着吼。
如火如荼的士气比之首日备战还有过之。
顾依转回马头,面朝城外白皑皑的天地。
“驾!”嘶声一吼,战马铁蹄便即奔腾。
一千骑兵追随着安定王领先的单影,列队整齐而快速地蜂拥出城。
目送这壮烈一幕,席墨生难免心生向往,可他深知自己没有随军冲杀的本事,便很快收起跟随的**。
身后传来啜泣,席墨生回头就见哭红了眼的顾戚。
“师傅……”顾戚哽咽。
席墨生无奈,适才要不是尉羽盛来得及时,他这小宝贝已被那做大哥的一马鞭打烂屁股,那大哥这般严苛,还是勿再招惹为妙。
“戚儿。”席墨生把徒儿搂紧,“你跟着师傅和师伯好几天了,暂时就留在这儿休息吧。”
顾戚眼里泪光几个打转,陡地大哭起来。
席墨生第一次见他宝贝这么难过,又慌又是心疼。
“墨生。”
席墨生瞪眼看落在身旁的师兄,“你怎么能进来?”
蒋帼很得意,“你师兄我是侠义之士,在此地名声比那狼王还好,守门的士兵都认识我,怎么进不来啊?”
“孩子。”蒋国蹲下来,和顾戚面对面,“你大哥不要你,别理你大哥,以后跟着师伯……”
蒋国话没讲完,顾戚就哭得更惨。
“少说点!”席墨生嫌弃地瞪师兄。
蒋国摊手,吊儿郎当地说:“咳,我听你说狼王了不起,这不名过其实嘛?我带人助他劫粮,他竟一声谢意也没有,戚儿这么好的孩子,认他做大哥太亏!”
顾戚陡地止住哭泣,“大哥很了不起。”他含着唇,湿润的眼瞪了下蒋国,却很快就收回来,席墨生知他是不敢冒犯长辈。
“我不相信。”蒋国不嫌事大,“得眼见为凭。”
席墨生察觉了师兄的心眼,便袖手旁观。
“戚儿,你要想说服师伯相信你,那可得带师伯亲眼见识你大哥了不起的样子。”
顾戚眨眨懵懂的大眼。
“你大哥不许你靠近他,那你就和师伯靠一起,远远地看你大哥威风的模样,如何?”
顾戚回头看席墨生,席墨生煞有介事地颔首,“安定王的名声可不容你随意践踏,你确实得见识一下。”
“那就走吧。”蒋国吹声口哨,他熙源阁的一群手下就聚上来。
顾戚握住席墨生手,他还是遵从着顾依的命令,不敢开口对席墨生提出请求。
席墨生认命了,他就是来替顾依宠弟弟的。
“戚儿想做什么就做,你大哥要是打你,师傅替你挨。”席墨生抓紧徒儿小手,温柔地擦去徒儿脸上的泪痕。
X
顾依在追赶敌军途中,从敌军混乱的轨迹和遗弃的辎重判断敌方处于恐慌,于是他再无后顾之忧,放出所有号召他路军队的响箭,同时自三方把敌军夹击。
令顾依意外的是泾原路另一部分驻守在木波镇的兵马竟然来得很快,领军的将领还是那宦官龚成。
身披战甲的龚成和不久前便装来营里见顾依时那文弱的样子是天壤之别。
龚成所率领的兵马和顾依在金城关一处碰头,随即就正面冲击敌方殿后的军队,敌军人数虽还是居多,但已疲惫不能战,顾依下令斩杀殆尽。
与此同时,河东和秦凤两路袭击敌军的左翼军队,熙河欢庆两路则取右翼。
靳克正带轻骑负责前方侦察,找到了敌军护送太后和小主撤退的军队,他未有贸然进攻,而是派人通报顾依。
顾依追敌三日后稍停休息,得报时有些不耐烦,敌方若及时逃回天都山,就会在天都山的烽火台传信讨救兵,要是救兵来得快,他此前被围十二日的苦战可能会前功尽弃。
“回去通报,让靳将军立刻追击!”顾依对靳克正派来的兵吼。
“王爷,擒敌主帅的军队必须是您带领。”一边的邹昊说。
顾依更烦了,抹一把面上脏污的血迹。
“军兵为国战斗,岂是为个人功勋荣誉?谁抓的还不是一样!”
邹昊给骂得闭上嘴,一声不敢吭地给顾依递水壶。
顾依灌下两口水,不小心呛了点,引致剧烈的咳嗽。
“王……王爷!”邹昊慌张地替顾依拍背。
顾依咳得胸腔发疼,刚有不好预感,就赫然吐出一口鲜血。
赶来的哨兵见到这一幕,机灵地立刻把顾依围起来,免得太多人看见。
顾依自知自己的状况会动摇军心,便捂着嘴极力克制咳嗽,哑着嗓说:“找军医。”
邹昊匆匆领命离开,没多久便回来,可带来的人竟是龚成。
邹昊向顾依解释:“我找军医时龚大人见我急,说他懂医,刚刚已帮军医诊治过一批伤兵。”
龚成跪坐到顾依跟前,神色极为担忧:“王爷,请让卑职给您把脉。”
顾依迟疑不决,他不能让自己有隐疾的事泄露出去,堵军医的嘴很容易,龚成这人就没那么简单,他不敢轻易信任。
“不用了,我没事。”顾依挥手赶人。
“得罪了。”龚成话声未落,已出手抓住顾依手臂,顾依挣了一下,没能挣脱。
龚成已自顾自把上脉,顾依意识到太抗拒反而让人起疑,便只好由得。
须臾,龚成皱着的眉心舒展开来,“王爷想来是精神过于紧绷,致使心肺血脉有阻滞,王爷是否有需要定期服用的药物,这几日误了服用?”
每日吃药的事邹昊也知道,顾依觉得没必要隐瞒,便点头。
“唉!是属下疏忽!军医在寨里每日给王爷备药,这三日王爷没闲暇,属下该去找军医讨才是!”邹昊立即又起身跑开。
龚成还抓着顾依的手,顾依稍微抽回,示意龚成放手。
“王爷,您的手似乎有伤。”龚成不但不放手,还把顾依的护腕整个卸下,再卷起衣袖,露出顾依一半手臂。
顾依的手臂肌肉结实,青筋凸起得惊人,有不少成年旧疤,但有一块青肿痕迹看着是最近的伤。
“这没什么。”顾依用力抽回手,那青肿其实是开战前和席墨生起争执时被席墨生最先弄伤,但不严重,只隐隐酸疼,他就一直没有处理,没成想居然瘀血那么久,他不禁有感席墨生的功夫还有在人身上做记号的效果。
龚成这回安分地松手,但他的脸色忽地有些茫然。
顾依的左右替顾依把护腕套好,龚成像喃喃自语那样问:“王爷您手臂上这里……”他在自己手臂内侧近手肘处用手指戳一下,“……是块烙印吧?看起来很久了,您幼时不小心烙上的?”
顾依心一寒,龚成说的烙印的确有,铜钱大小一块,但纹路并非铜钱,只是不规则的图形,那烙印久得顾依都不晓得什么时候烙的,他身上大大小小烙印多如麻,都是小时在顾府被人烙着取乐而留下,王药替他淡化了部分比较骇人的印。
“与你何干?”顾依应得冷漠,过往惨痛经历他连对王药都有所保留,龚成这么探问让他下意识感到受辱。
“王爷息怒。”龚成的神情又恢复原先的淡定,“卑职只是觉得那烙印像是很久了,卑职有些秘方可以除去相似的印记,王爷是否想……”
“不想。”顾依打断龚成,“我又不是大姑娘,有些疤碍眼了吗?”
“不!不碍!不碍!王爷息怒……”龚成跪行退开几步才起身。
这时邹昊回来了,说军医正在熬药,顾依看了他一眼,再转回头就不见龚成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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