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宋河习惯性地摸一摸腰间挂的袋子,袋中还装有几颗王药替顾依准备的解毒药丸。
宋河此时埋伏于天都山的一处石窟,麾下的军队则四散于他处。
魏溪较早前带了十人冒充夏军进入天都山烽火营,他和宋河的计策是里应外合,趁夜全面占领烽火营,阻截天都山向盐州求援,让安定王规划的各路军队得以大举入境。
宋河把那袋子摘下递给靳绍炻,“王爷一路打来必定是日夜兼程,军医难以天天给王爷煮药,你见到王爷时务必把这药给他。”
“是。”靳绍炻慎重答应。
靳绍炻的任务是在宋河进入烽火营后,就去给顾依通报,他的随行只有八只狼,狼崽们可以轻松找到它们的主人。
“你若遭遇伏兵,就把王爷给你的信物和这药袋一并系在小二的脖子,对它说‘去’,那它就是拼了命也会回到王爷身边。”
靳绍炻咬着唇,“嗯。”
宋河看着少年,沉默片刻,叹口气道:“靳公子,你还年轻,还有大把时光,你若畏惧,就躲回那山谷吧,王爷不会为难你。”
“宋将军,我从军不是为个人前途,不是为得到安定王的赞赏。”靳绍炻拍拍胸膛,“我是景绍灼的亲儿子,景氏一门忠烈,誓死为国战斗,我岂能贪生怕死、败坏家族声誉?”
“好孩子。”宋河微笑。
“不是孩子啦!”靳绍炻撅嘴。
“哈哈哈!”宋河拍打少年肩膀,“好!好兄弟!”
子夜,一枚响箭在夜空绽放,那是魏溪的信号。
宋河立刻离开石窟,顷刻就奔驰在一片平原,其余人从四面八方窜出会聚,很快就形成一支凌厉的军队,直奔高地烽火营。
营内,负责看守的少数士兵已遭魏溪杀死,魏溪听闻马蹄声靠近,立刻把营门打开,这动静引来将官质问,魏溪当场把对方割喉。
身份败露,魏溪和几个手下瞬间就遭围攻,可敌方已来不及把营门关上,宋河带的骑兵转眼就如汹涌浪涛卷入。
不到半个时辰,烽火营沦陷。
将近黎明,一小队敌军快马奔来,魏溪若无其事把人放进来,领头的军官没发现猫腻,命令他赶紧点燃烽火。
魏溪假装惊慌:“狼王打过来了?”混在敌营期间,魏溪知底层士兵对传说中的狼王都有所畏惧。
那军官面色难看,身上很是狼狈,显是前线情势不利。
“要不是暴风雪突然,早取了那狼头!太后要盐州城立刻出兵增援,你们快快燃放烽火!”
魏溪领命下去,那军官喘口气,摘下头盔,“给我拿些吃的!”他转身,惊见随他回来的几人都倒在地上。
宋河如鬼魅般靠近,手中短刃利落地一刺一划,这军官便捂着喷血的脖子坐倒,圆睁的瞳孔满是惊恐,慢慢地倒在血泊中死去。
魏溪走回来,从军官身上搜出令牌,再换上这军官的盔甲,宋河则命人把烽火台全数破坏。
顾家军如过境蝗虫,完成了阻截敌军烽火传递的任务就离开,朝下一个目标,盐州城南门进发。
下一个任务,是替敌人把城门打开,迎狼王进城。
刺骨的寒风往西北向吹。
靳绍炻逆风驰骋,紧跟着前方带路的狼群,狼崽们一刻没有慢下来,发了疯那样奔跑,急促的喘息似乎透露着它们思念主人的心。
靳绍炻曾幻想着能目睹狼群簇拥安定王冲锋陷阵的场面,他相信那一定帅气又威风,然而此刻他自己身历其境,心里却只挂念战事。
少年做了完全的心理准备,要是忽然撞见撤退的敌军,一定要拚了自己性命保证狼群可以脱困,即便没有人知道自己葬身何处,至少还有狼能记得他生前此刻。
风中隐约传来号角声响,不一会儿便听见万马奔腾。
领头的小二忽然转向,窜进一处旷野小道,靳绍炻跟着进去,可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稍停下来张望,发现是一支敌军在往回赶。
敌军数量庞大,目测有五六万人,没有辎重和战车,显是为了及时撤退而抛弃了所有累赘。
“呜……”殿后的小九对靳绍炻呜咽,示意少年跟上。
靳绍炻欲继续赶路,忽见远处高原冲下一支骑兵,与此同时,相对的另一处高原也有另一支步骑结合的大军吆喝着冲来,两军夹击中路敌军,激战瞬间爆发。
炙热战意在胸中沸腾,过去这段日子跟随着雷厉风行的顾家军,靳绍炻的意识里已没有退缩这个选项。
“当兵必须贪生怕死。”魏溪这么说,“贪社稷之生,畏百姓之死。”
“除了豁出性命战斗,我们这种擅长杀戮的人就没有其它更值得活着的意义。”宋河补充,“我们心甘情愿追随安定王,就是因为安定王明白我们追求的是什么。”
不是苟且地活着。
是即使死无全尸,也能有后人悼念。
靳绍炻摘下顾依先前给他用来指挥狼群的袋子,袋子里的肉干早已完了,他把小二叫来,按宋河说的,将两个袋子都系在小二脖子,然后指着小二原本跑去的方向。
“去!”
小二直直地盯着靳绍炻好一会儿,仿佛在说些什么话。
“去!”靳绍炻再下令。
小二低低头,随即就掉头,带着它的弟妹跑走,八匹雪白的狼霎那就消失在密林。
靳绍炻戴紧头盔,抽出长槊,“驾!”他冲下山坡,混入血肉飞溅的沙尘之中。
几十里外,顾依派出的侦察兵告知敌军在天都山境内遭己方四路厢军夹击,敌方主帅大有可能就在其中。
顾依回忆着天都山地图,敌军遭夹击的路线是能逃往盐州城南门,若梁太后和小皇帝在其中,必会弃阵逃脱,走为上策。
然而,明知后有追兵还打开南门是不理智的,顾依猜想梁太后会循东门而入,那条路径不方便大军行进,更易于轻装脱身。
若麾下带的是善于野战游击的顾家军,顾依会毫不犹豫发兵去追,可无论是尉羽盛带来的龙卫军或石门寨原属张慈的兵马,都还没有顾家军那样可以分散作战并独立做决策的能耐。
思及此,顾依又为丧失了自己珍贵的将士们而难受。
顾家军是皇上给的,是任何财富和官职都不能比拟的赏赐,如今一个不剩,顾依自知若打不下皇上要的盐州,就没有独自活着回去的资格。
打从失去宋河和魏溪的联系,顾依就有了殉战的准备,只有这么做,才能避免他的家人受牵累。
歼灭敌方溃逃的军队不难,顾依相信自己甚至可以不用上阵,但那之后若要进一步攻破盐州城池就没那么容易,那会是比被围石门寨更艰巨的难关,若不能一鼓作气破城,那下一个被暴风雪吞没的就是自己的军队。
必须擒王。
从前,顾依可以不作任何考虑就做出这个决定,他不是主将,他只是一个兵,他可以单枪匹马深入险境,砍下敌方大将脑袋,不是为了功劳,只是知道这样能最快结束战争,早日拿粮饷回家,接弟弟们离开顾府,找份劳力差事供弟弟读书学本事,不让弟弟们和自己一样。
如今,顾依没了这份后顾之忧。
见到武功精进许多的顾戚时,顾依就更坚定自己不该活着回京的心思。
弑父的报应,就让始作俑者的自己终结了最好。
“尉将军。”顾依掏出怀中虎符,抛给应声拍马赶过来的尉羽盛。
尉羽盛接住忽然飞到眼前的东西,看清后就吓得手抖。
“集结大军于盐州南门,三日内攻不破就退兵。”顾依把有碍作战的披风脱下,丢回给披风的原主人邹昊。
邹昊没问话,只是说,“王爷,属下跟随你。”
多一个人分散敌人注意是有利的,顾依点点头,再对尉羽盛说,“你就当现在是从前那样,我只是一个死不足惜的小卒。”
说罢,顾依就蹬马,冲入往东的小道,邹昊紧跟在他后方。
“若发现敌将,我冲前,你掩护。”顾依在马上说。
“王爷!应该反过来吧!”
顾依沉默了会儿,冷冷应,“没我的本事,别妄想取代我。”
邹昊不再辩驳。
顾依暗暗自嘲,本事,他的本事,真真挑不上一样可取。
“城盐州,城盐州,盐州未城天子忧。”蒋帼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席墨生翻白眼,顾戚却眸光闪闪。
“师伯,教我念。”顾戚捏着师伯衣袖。
席墨生不给师兄面子,吐嘈说:“你师伯文盲,他当年想考武试,不知道还得熟读兵书,硬着头皮找私塾老师来教,结果屁股天天给揍得开花都没能背好。”
“得!我好师弟堂堂武状元,文武全才,不是只懂舞刀弄贱!”蒋帼遥指山下隐约可见的盐州城头,“赶紧下去给你主子把这城门撞开。”
席墨生要不是开始得注意为师榜样,一定要和师兄好好打一场口水战。
“这城门肯定比石门寨的牢固。”席墨生把心思收回,“陕西六路灭了一路,如今剩五万,且都经历了多日苦战,刚到的龙卫军只有一万,加强不了多少战力,这墙内要是一次可以万箭齐发,岂不是一盏茶时间就能收工?”
“你说的倒是没有半点紧张。”蒋帼手叉腰,“有计?”
“老本行而已。”席墨生抱胸,“找个隐蔽的角落翻过去,绑了守城将。”他刻意不说‘杀’字。
“唉,咱师门中落,都是因为擅长这偷偷摸摸的本事。”蒋帼笑眯眯摸顾戚头,“戚儿,师伯给你再找个师傅,教你硬气功好不好?”
“什么是硬气功?”顾戚问席墨生。
“宝贝徒儿,那是练来扛打的功夫,你不适合。”席墨生边说边忙着检查身上暗器充不充足。
蒋帼其实也只是开个玩笑,召集来一众手下商量要从何处进城。
“师伯。”顾戚又跑来捏蒋帼袖子,“我要学硬气功。”
蒋帼尴尬了,就指席墨生,“你师傅会,找他昂。”
顾戚回到席墨生跟前,顺手替席墨生绑紧小腿上塞满的一组暗器。
“师傅……”
“戚儿,你师伯跟你说笑。”席墨生忙完自己便着手检查顾戚身上的软甲够不够严实。
“师傅,让我学硬气功吧,那样大哥要是打我,您就不用替我挡。”
原来是这门心思啊……
席墨生心里又暖又酸,暖的是徒儿会心疼自己,酸的是徒儿一点不在乎会被大哥打骂。
“这安定王是多大福气才能有这样乖的弟弟?”蒋帼插嘴。
顾戚默默瞅一眼蒋帼,席墨生看出他心里不悦,只是顾及了礼貌才不表达。
席墨生把顾戚带到一旁,小声说,“戚儿,你师伯随便说说而已,你别放心上。”
顾戚忽地开口:“大哥说他没有福气。”
席墨生挠挠脸,他确曾想过顾依那人有些不惜福,可这一年来经历的波折一再证实顾依至今为止得到的‘福份’,不是一般人可以消受。
封王、拜将,这些说是祸还更贴切。
“大哥说王家庄是能给我们好福气的归宿,师傅,我在王家庄住了一年了,您觉得我身上福气多不多了?能不能给大哥了呢?”
顾戚陈恳的眼神、纯真的愿望,令席墨生看得出神。
顾依,你好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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