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珍放学是吴建国来接的,吴石头一般是不会耽误地里的活儿,少赚工分的,少了工分家里吃不饱,所以天大的事儿,也不能耽误下地,何巧也是如此。
吴建国之所以过来,是特意找吴秀珍说悄悄话的。
兄妹俩一走到小镇外面,吴建国就迫不及待了:“你手里有多少钱?”
吴秀珍摇头:“没钱。”
“我不信。”吴建国很坚持:“你肯定有,老二私底下肯定给的有,小妹,你这钱先借给我,回头等我结婚了,我再还给你。你放心,保证一分不少。”
“真没有,你要是脑子聪明,自己算算就知道了,咱们家前前后后做了多少绿豆糕,二哥又拿回来多少钱。”吴秀珍摊手,顿了顿,又叹气:“不过,就算是算明白了,你这人,挺让人……伤心的,你自己不敢去,没这胆量,二哥辛辛苦苦,又担惊受怕的,终于将钱拿回来了,结果你还在这里怀疑二哥藏着私心,中饱私囊,你这人可真是……”
以后她要再有什么赚钱的法子,肯定不能带着吴建国一起。
这人吧,你说他坏,他也没有那么坏。但你要说他好,他也没有那么好。
坏的时候也还有点儿良心,好的时候也好像还是那么自私。
吴建国脸色就有点儿尴尬,忍不住为自己分辨:“我又不是你二哥那么机灵,我没有他那样能说会道。再说了,赚钱的事儿,我也有出力气啊。”
“我也没说你没出力气啊,我记着呢,那蜂蜜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吴秀珍没好气,看,就是这样,你要厌烦他吧,他也不是完全没优点的。但你正感动的时候吧,他好像又塞过来一团屎非得让你吃。
吴建国抿抿唇,吴秀珍带着气走了两步,又转回头冲他招手:“你借钱做什么?”
吴建国顿时像落水的小狗抖擞起来了,赶紧说道:“咱妈不给我钱,我就打算自己攒钱给陶红梅做彩礼。”
吴秀珍嘴巴都张大了:“八十八啊,你打算将自己割肉卖掉吗?你上哪儿弄这么多钱?”
吴建国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来五块钱给吴秀珍看:“我这一周了,都在赚钱,就是拉煤,这个钱赚的是光明正大,不用怕被人举报的。就是市里那煤炭厂,我一早过去,按照斤数算的,一百斤一毛钱。”
一百斤有多少吗?他们村子里平常自己去拉,一车子大概有五六百斤,也就是一车顶多六毛钱。要转着五块钱,一天至少两车。
从村子里到市里,坐车还得一毛钱呢,早晚来回,也就是两毛钱了。
拉煤并不是说你从厂子门口拉到厂里的,而是从厂里,拉到各个工厂,或者各个大队里,村子里。拉工厂这边是最省事儿的,给钱利索,距离短,但是这种事儿,基本上都轮不到像是吴建国这样的外来人。
他这种外来的,顶多能抢到往周边大队送煤炭的活儿。一天两趟,那是距离的极限,时间的极限,而不是吴建国力气的极限。
一时之间,吴秀珍都觉得心里酸酸的,真的是……她都不能说这人半句好,可那不好的,也有点儿说不出来。
她吐口气:“你找我白瞎了,我顶多一毛钱的零花钱,还是上次买笔剩下的。咱家呢,我倒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家底,但是咱爸妈摆明了不喜欢陶红梅,这钱,你是要不出来的。”
“再说了,人家陶红梅,不是要和镇子上的卖肉的那家定亲了吗?”吴秀珍说道,吴建国摇摇头:“他爸妈是想定那家的,但红梅自己不愿意,红梅给她爸妈立下保证书了,说是两个月之内,找到比郑家更好的,我要在两个月里面凑够八十八。”
他只要将这彩礼赚够了,那剩下的衣服被褥什么的,想必妈妈就不会拒绝了。
吴建国还笑呵呵的:“你没有那就算了,不过呢,我想快点儿赚够这钱,所以这段时间,我打算一天拉三车,晚上就不能回来了,接送你上下学的事儿,得交给咱妈了,我要提前和她说,她能将我两条腿打折了。所以我先和你说,我明天一早天不亮就去市里,你自己和咱妈说上下学的事儿啊。”
吴秀珍无语了一下:“所以,你在让我背黑锅?你自己怕挨打,我就不怕挨打?”
她提前知道了都不和亲妈打招呼的吗?到时候吴建国是一走了之不怕挨打了,这巴掌可不就要落在吴秀珍身上了吗?
吴建国摆手:“你不会挨打的,从小到大,咱妈打过你几次啊?你是女孩子,你放心吧,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陶红梅到底哪儿好?”吴秀珍换了话题,吴建国十分果断:“哪儿都好,长得好,身材好,能干,性子好。”
吴秀珍嘴角抽了抽:“就算她家是拖累,你也心甘情愿?”
“你这话说的,那主席都还说男女平等了呢,那既然男女平等了,养家糊口的事儿是不是也该平等啊?我作为长子,以后养活咱爸妈,照顾你和二弟是应当的,那她作为长姐,养活爸妈,养活弟弟,是不是也是应当的?”
吴秀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以前她觉得这种话很好用,但现在有一种自己射出来的箭扎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她顿了顿才说道:“情况不一样,二哥和我结婚了,就不会再麻烦到你了,但陶红梅的弟弟们,眼看是养废了,十七八的年龄了,居然还要靠卖姐姐来娶媳妇儿,这样的人,哪怕是结婚了,也绝对承担不起养家糊口的责任的,到时候这责任是谁的?陶红梅的?你的?还是咱们吴家的?不管怎么样,一个人至少得有担当,能独立,这才算是个人。陶红梅的弟弟们不算人,算吸血虫,水蛭。”
吴建国笑了笑:“我知道,不过红梅也说了,他们结婚了,她的责任就算是完成了,日后再如何,和她不相干的。”
“这话你信?”吴秀珍问到,吴建国点头,很认真:“我信。”
“那好,我问你,你和陶红梅结婚之后,能确保你们自己来养活陶红梅的弟弟,而不是要我们吴家来养吗?”吴秀珍严肃了脸色问道,吴建国怔愣了一下,有些迷茫:“不就是这样吗?”
“好,我知道了。”吴秀珍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到了家,就叫了何巧去屋子里,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何巧顿时暴怒:“一天不挨打,这脑子就不带在身上了,你等着,我去打死他这个糊涂虫!”
“妈,你打死他他这脑子也改不了了,要我说,现在就两条路,一个是你们反对到底,他自己去赚钱想办法娶陶红梅,赚得到了,他得偿所愿了,难免心里留下疙瘩。赚不到,这事儿这辈子都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了,但凡以后有个什么娶妻生子的话题,他都要埋怨你们。”
吴秀珍说道,反正只要吴建国开始拉煤,这事儿在他心里,就是个疙瘩了。男人吧,能吃苦,但是,有些苦,若不是心甘情愿的吃的,那这苦就要成为他心里的伤疤了。
何巧抿抿唇没说话,吴秀珍又说道:“还有一条路,那就是你们答应这婚事,然后,分家。”
这是吴秀珍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男人嘛,都是如此。就像是宫里那些妃嫔,选秀的时候才是最好的,但一旦进了宫,那就不一定了。
吴建国现在对陶红梅印象最好,可一旦结婚了,夫妻之间,就如此舌头和牙齿,少不了磕磕绊绊。封建社会,皇上和皇后都还要置气吵架呢,寻常百姓家,尤其是这年代,女人的地位还不算差,贫贱夫妻百事哀,能不吵架吗?
但凡吵架,那感情就要消磨掉了。
要么,夫妻两个最后形同陌路,离婚收场。要么,夫妻两个成了怨偶,就那么过吧。
无论哪一个,这事儿怨怪不到父母身上。
“到时候呢,大哥要是有个工作,那离婚也就不算事儿了。若是不愿意离婚呢,你们也眼不见心不烦,生孩子养大了,他们结婚了能独立了,你们这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日后只跟着我二哥或者我就行了,没必要非得要跟着不成气的老大。”
吴秀珍说道,前面听着还想回事儿,后面这些,何巧都有些哭笑不得:“说什么孩子话,我们要跟着你和你二哥,那才是让人笑话呢。”
但顿了顿,脸色又有些莫名——这到了老,可不就是要考虑养老的事儿了吗?若是老大不成器,不能给自己养老,那跟着老二或者秀贞,也是正常的。
老二是个有良心的,秀珍也是个听话的。
她忍不住叹口气:“也是我们太娇惯你们大哥了些,他现在想要点儿什么,就非得要到手。再说了,这做父母的,哪儿真能狠得下心让儿子去吃苦,明知道这婚事不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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