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徐燕昭冲房间,只见一个腰肥膀圆的男人正与一个白衣如雪的美人缠斗着。

美人紧咬着牙,半张脸都肿了,眉间全是宁为玉碎的决绝,手里持着一把切果的小刀。她正对着大门,显然被闯进来、甲胄在身的徐燕昭吓了一跳,动作顿了一下。

男人趁机将刀夺去,冲着女子的脸挥去,狞笑道:“臭婊-子不就仗着这张脸么?老子废了你!”

何飘飘吓得本能抬手挡住脸。

“住手!”徐燕昭长鞭卷住男人的肚子,手腕一动,男人跟个球似的砸向门口,正撞在门框上。

胖子哼都没哼一下,晕了过去。

饶是如此,何飘飘的袖子上还是出现了点点殷红。

她怔了一下,手里还抓着刀子,气得浑身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抓起刀子割了自己的脖子。

“我瞧瞧。”徐燕昭一把扣住她的右手,将袖子撸起,只见小臂上一道深深的刀痕,鲜血汩汩流着。

“……!”老鸨进来便看到这鲜血直流的情形,登时吸了口凉气。“快请大夫!都死了么!”

而后老鸨扑上来,又气又急,分明想打又不敢,只得连连跺脚。“飘飘,你这又是何必!不过就是忍一下,犯不着啊!”

何飘飘抿着嘴唇,一双盈盈的美目里瞬间涌上泪水,里头全是凄凉。

“别慌,小伤。”徐燕昭扣住何飘飘的手没放,将鞭子往腰上一戳,拎起桌上的酒壶闻了闻。

还成,是烈酒。

徐燕昭:“姑娘,忍着点啊,怕刀口不干净。”

语罢一壶酒就倒在了何飘飘的胳膊上。

吕成泰见没什么可避讳的,正好走进来,一见如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何飘飘却只是浑身一僵,依旧不吭一声。

徐燕昭又从怀里取出个药瓶,倒了些白色的药粉在伤口上,不管是多少两银子一尺的白绫,随手把飘飘的衣袖撕了,包扎伤口。

做完一切,徐燕昭才微微一笑,柔声说:“伤药留给你,女孩子家家,还是不要留疤痕的好。”

何飘飘凄然一笑,一开口,眼泪先掉了下来:“烟花女子,卑贱至极,谁当我们是人?”

“你自己呀。”徐燕昭看看一旁有净手的水盆,顺手将布巾拧了,轻轻按在她脸上。“只要你把自己当人,管旁人怎么看?”

何飘飘低垂着头,只是不语。

大约是觉得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个青衣丫鬟红着眼睛上来,接替按住了布巾,欲言又止。

“大……”倒是老鸨开口了,可惜说不到一个字,徐燕昭就转过头来。

她嘴角分明带着笑,目光却像把刀,将老鸨上下的肉都剐了一遍。

老鸨双腿发抖,这会儿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徐燕昭看了一会儿,才笑道:“你这老鸨看起来不傻呀,怎么也做这等杀鸡取卵的事?”

老鸨一愣。

徐燕昭一手搭在腰间长鞭的手柄上,在屋子里转了转,打量着:“我听说醉红颜是京城最风雅的地方,花魁娘子更是风雅中的风雅。没想到,名不副实。原来也是沾满了铜臭味,以后把‘风雅’两个字摘了吧。”

她目光在门口死尸般的胖子上晃了一下,又看向吕成泰,揶揄道:“这就是你说的,风雅无双的花魁娘子?微敏,下次来,你就得这么个东西争风吃醋了。”

吕成泰闻弦而知意,言辞间难掩嫌弃:“算了吧,我以后还要不要在世家公子中混了?”

老鸨悚然一惊。

徐燕昭摇摇头,看也不看被丫鬟扶着的何飘飘,抬脚便走。

吕成泰紧跟上去。

老鸨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遇袭云云只是借口,难怪北区里青-楼如云,他们俩直冲着醉红颜而来,进了醉红颜没说两句就要搜花魁娘子的房间。

这两个金吾卫,其实是为借机看何飘飘这个花魁娘子来的!

何飘飘的名声竟这样大!连女金吾卫都慕名而来!

她居然忘了,何飘飘一向以雅妓著称,等闲不见庸俗之客,强迫何飘飘接了这么个客人。更忘了,何飘飘以清高显名,动不动就要死要活。亏得今晚之事没有成,若是成了,只怕何飘飘当场自尽,她平白损失了一个花魁娘子,损失成千上万的银子。

便是何飘飘惜命舍不得死,往后清高雅致地名声也毁了,再不会有清贵来点她。她的缠头立刻就会从三百两一晚,掉到三十两,不到半年,只怕一两也不到了。

这么个下金蛋的母鸡,醉红颜的财路,差点被她亲手断送!

一想到此处,老鸨吓出一身冷汗。她连门开始呻-吟的胖富商也不顾了,只是堆着笑,围着何飘飘,“肉儿心肝”、“宝贝女”一通乱叫。

老鸨亲自扶了何飘飘到楼上的房间,不住地说:“都是妈妈糊涂,飘飘,你就原谅妈妈这一次吧。妈妈不过是吓吓你罢了,哪里舍得真让你接这等货色呢?你瞧妈妈听到动静,都吓成什么样了,你最是懂事体贴,不会怪妈妈吧?”

何飘飘半张脸红肿不堪,半张脸白着,好一会儿才冷声说:“我手上有伤,只怕……”

“不急,咱们不急啊。”老鸨立刻说,“只要你坐稳了花魁的位置,咱们来日方长。飘飘,你先好好养伤,你可是三百两的缠头一晚的花魁,千万不可留疤痕,知道么?”

何飘飘低头不语。

老鸨知道她这会儿心里有气,不敢再添堵,只呼喝着让人好好伺候,识趣地离开了。

丫鬟玉香等人离开了,才忍不住问道:“姑娘,以后是不是刘公子都不会来了?妈妈也不会再让你接这类客了?”

何飘飘坐在软榻上,沉默地点了点头,心里的滋味一时难明。

她又不是第一天在青-楼混了,自然知道徐燕昭的话是为了帮她。因为今晚徐燕昭这几句话,以后她还能过一两年清高的花魁日子,不用伺候那些可憎的猪猡。

可,那又怎样呢?

她还是在青-楼,还是贱籍里的娼妇。

她一生早已尽毁,一时的火烧过来,却由徐燕昭一句话得救,岂不可笑么?

徐燕昭、徐燕昭……

何飘飘抬起受伤的手,在烛光下定定地看着。

她是右手受伤。

面对面争执,得是刘公子左手持刀才能造成。刘公子是不是左撇子,他们会查吗?

徐燕昭,当真看不出来吗?

今晚过后,徐燕昭周围的守备会增强么?

她——几时能得手,几时了无遗憾地闭目呢?

桌上还摆着徐燕昭留下的伤药,很寻常的一个白色瓷瓶,街上不到十文钱就能买一个。里头的伤药,却万金难求。

她情急之下,这一刀戳得极深,寻常伤药撒上去立刻就会被血冲散了。徐燕昭给的药,却一撒上去,不仅血立刻止住了,还有镇痛作用。

有这伤药,不出十天,她的伤就会痊愈。

何飘飘捏住药瓶,目光比夜色更沉三分,几次三番想把它扔出去。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尚有可用之机,不能冲动行事。

*

一直到离开了灯火喧天的长乐坊,吕成泰才忍不住开口:“你倒是怜香惜玉。”

一个侯府千金,为花魁出头,传出去像什么样?

徐燕昭骑在她的白马上,依旧没有控缰绳,由着马乱走,方向不对就踢一下马腹。

她语气也漫不经心的:“怜香惜玉不是人之常情嘛?”

“……”吕成泰无语了一下,想想确实是。

何飘飘虽是青-楼女子,但平日里没看见也就罢了,如今事情就在眼前,他不能坐视她被人践踏。

只是这何飘飘……吕成泰随口道:“何飘飘还真名不虚传啊。”

徐燕昭回头问:“什么名不虚传?”

“清高啊。”吕成泰应了之后才想起,何飘飘是徐燕昭进宫之后才艳名远播的,便解释起来。

“四年前,何飘飘横空出世,容貌艳丽,琴技绝世,一举夺下花魁头衔,成为京城里最红的歌妓。但这不是令她名声大噪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她清冷刚烈的性情。”

“何飘飘历来说不接谁,便不接谁,一身傲骨,逼急了就要寻死。据说买她的老鸨曾几次下狠手,想驯服她。但何飘飘对自己下手极狠,每次不是冲着喉咙、心口、腹部这等要害,就是冲着脸和眼睛,要把容貌毁了。最轻的也是要砍伤手指,废了天下无双的琴艺。”

“几次动真格下来,老鸨确实被吓了一跳,又看达官清贵都吃何飘飘清高这套,因此偃旗息鼓了几年。”

吕成泰说着说着,不禁皱眉起来。

他自然知道青-楼女子,哪怕花魁娘子听起来风光无限,其实过的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被人玩弄践踏。但人总是好死不如赖活的,以她花魁的身份,何愁攒不起钱为自己赎身呢?

这女子未免太过刚烈。

徐燕昭听了,忽然问:“醉红颜的老鸨是不是最近换了?”

吕成泰正想着事,没留意,随口应道:“是啊。四年前鱼妈妈带着何飘飘横空出世,开了醉红颜,但今日这个老鸨,却不是她,不知她去哪了。”

“大约是不在了。”

徐燕昭的语气平静得透出霜月一般的冷,渗入骨髓。吕成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才明白她说的“不在”是什么意思。

死了?吕成泰下意识地反驳:“不能吧?”

话音才落,徐燕昭又道:“何飘飘,是被发卖入青-楼的。”

吕成泰蓦地一静,一下子全都明白了过来——

难怪何飘飘动不动就以死相逼,原来她早已明白,她的未来确实是没活路了,晚死不如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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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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